&ldo;这是什么年头挖掘的密道?&rdo;他问我。
&ldo;我也不清楚,怕是前朝的吧。&rdo;
&ldo;怎么找不见静怡师父了?&rdo;
&ldo;恐怕从洞口出去了。&rdo;
&ldo;你是如何发现这么个神秘所在的?&rdo;
一路甚是惊惧,张目不住地找些闲话来说,也是掩饰懦弱的意思。我便将其中缘故及无意发现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张目说:&ldo;这般隐秘,我都不知道,她静怡师父又是怎么找到的?&rdo;我只说:&ldo;她是用心了。&rdo;密道里压根没有人迹,料想静怡早已走脱了。我俩就举着灯笼,四下勘察一番,瞧见一面墙壁竟是活动的,推一推,却是一间石室,堆着一地的尸骨。从衣冠上看,不是失踪很久的文良老爷又是哪个?我们赶快退出,唯恐人家身上的虱子,撂到我们的头上来瘙痒。只道这是静怡做的手脚,日后更跟她来往稀少,就是她来访,也都是想法子搪塞,不与深交。至于王品,念在他是个读书的,不免给孔夫子一点面子,也不跟他说破什么,只做表面文章,面和心则不和。好在有张目终日为伴,他对我是不胜爱惜,心满意足,朝廷不朝廷早抛在脑后。我夫妻二人陷温柔乡难以自拔,虽朝夕追欢,犹嫌不够,唯恨相遇太晚。婚后的几月间,我一味胡吃闷睡,不用走脑子,也不用练功夫,竟一下子胖了许多。对着菱花我不禁伤感,张目倒会奉承:&ldo;娘子此时与杨贵妃一比,更美十倍,施脂太赤,着粉太白。&rdo;我被他逗乐了:&ldo;躲一边去。&rdo;轰他,他也不走,非坐在镜台旁看我匀面,还指点我怎么描眉,怎么打鬓。我知道说嘴儿的郎中没好药,他没安着好心,就操起棒槌:&ldo;你的爪子再摸来摸去,我棒断你的狗腿。&rdo;他咯咯笑着溜了。
镇日我只一门心思居家过日子,张目回来,他说什么国事我也都不往心里头去,给他个耳朵就是了。那天,他又说起光绪帝为何不生养的事,都传他在上书房跟翁同师傅读书时,有太监奉上茶来,一老一少喝下去顿觉沁脾透骨,后来师徒二人就成了天阉。我问他:&ldo;茶里别是下了药了吧?&rdo;他说:&ldo;八成是。&rdo;我又问:&ldo;那么是谁下的药呢?&rdo;他说:&ldo;至今也是一桩疑案。&rdo;我说:&ldo;这不是糊涂倒账吗!&rdo;
驿馆里头没有一天不在阴谋策划着什么阴谋,最忙碌的有两班人马:一班是老妈班,一班是孩儿班。老妈班以徐桐、李鸿藻为首,因都是老妖婆的亲信,也称后党;孩儿班的领袖则是翁同、潘祖荫,因支持光绪,所以叫帝党。我原来也跟他们一样,白天后脑勺都长着眼睛,睡觉也支棱着耳朵,只不过我不属于这两派,我反的是当朝。现在,我只顾跟张目琴瑟燕好、儿女情长,也不跟谁为敌;他们见我们也都嘻嘻哈哈、逗笑打趣,毫无芥蒂。我心静了,睡觉从没这么踏实过,不胖不长肉才怪。张目有时候心有不甘,对我说:&ldo;我看你豪气全消,雄心不在,难道你我就这么蹉跎下去吗?&rdo;我说:&ldo;功名利禄,青史留名,倒不如粗茶淡饭来得实在。闲下来,论一论郊寒岛瘦也就是个乐子了,还想它做什么!&rdo;张目也就不说什么了。怕他闷,我还常招呼林驿丞他们过来喝个小酒猜猜拳,只是从不叫王品来。有一天,王品大概是实在绷不住了,来问我:&ldo;嫂子,我哪里得罪过你?你谁都请了,偏不请我?&rdo;我说:&ldo;你自个心里清楚。&rdo;王品说:&ldo;嫂子休得误会了我,我的德行就是到宫里教新选宫秀读《孝经》《女训》也绰绰有余。&rdo;张目也在一旁讲情,我也不便再拦他,往后再饮酒作乐,张目也免不了邀一邀他。
小桥流水,悠闲自在,偏偏惬意的时候,我病了,而且不病则已,一病竟十来日,恹恹的懒得起床。再加之恶心厌食,七颠八倒得一下子瘦了许多,小脸儿蜡黄。张目吓坏了,急火攻心,真魂出窍,只一天工夫嘴上就起满了燎泡,嚷嚷着要去给我请郎中。我想我练功这么多年,不至于就此一命呜呼,忙拦住张目,叫他切莫闹得鸡飞狗跳,尽人皆知。因怕张目过于担心,我只得硬撑着爬起来,操持着家务,绣绣花,缝缝袄。
这天,林驿丞来串门,见了就问:&ldo;我的天,你的气色咋这么憔悴?&rdo;&ldo;就是个头疼脑热,不碍的。&rdo;
&ldo;你等着。&rdo;说话间他就走了,不一时,就领着郎中来了。林驿丞对郎中说:&ldo;只管好生给瞅瞅,银子不会差你的。&rdo;郎中的手往我腕上一搭,就笑了,一个劲地给我道喜。我简直让他给闹迷糊了,倒是人家林驿丞精明,拍着巴掌说:&ldo;好啊,他们老张家总算是有后了。&rdo;我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孕了,羞得脸腾的一下子红了。郎中给我开了补气的方子,林驿丞送他出去,临走说:&ldo;告诉你家张相公,晚上要喝你家的喜酒,来个不醉不归。&rdo;不知怎的,我只想哭一场,轻轻抚着肚子,就仿佛抚着孩子的小胳膊小腿儿,心想:往后,我的命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又有了一个待我养他长大的心肝宝贝。从不惜命的我,突然觉出性命的要紧。记得,当年恩主给我讲老妖婆凌迟处死肃顺时的情景,怎么先截了左臂,又怎么再断了他的右臂,然后依次才切去他的左腿右腿,至最后砍掉脑袋还不算,还在上面掏个窟窿,灌上桐油松香,燃起来,号称点宫灯……当下,我就向恩主表示要为八大王报仇,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现在,再想这事,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张目得了信,飞也似的跑回来,进门就要行夫妻大礼。我水汪汪地瞪他一眼,恨恨地说:&ldo;都怪你,现在天癸水也不来了,还闹得腰酸腿疼。&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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