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的成婚大约都是相似的,吹吹打打,吵吵闹闹,席间觥筹交错,热烈欢腾,各色口不对心的吉祥话与祝酒词齐飞,丫鬟小?厮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对新人被?人群推来搡去,还得强笑着应付。混乱吗?的确混乱而?庸俗,可是人恰恰需要从混乱的喜气中汲取安全感。叶叙川生?性孤高,向来懒得搭理这些无聊仪式,唯独这回,他认认真真地?做了全套婚仪,找来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一应凤冠霞披,花妆粉黛皆由他置办,添妆首饰买了一套又一套,福翠楼师傅不堪重负,干脆尥蹶子不干了。赶不上工期,掌柜特来向叶叙川赔罪,谁知这权势滔天的男人居然沉默一瞬,对他道:“材料既已备好,那便把工坊腾出来,我自去打制。”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麾下亦有?擅打首饰的能工巧匠?”叶叙川瞥他一眼:“我亲自去。”国朝独揽大权的外戚要娶一个风尘出身?的女人,此事本已离谱至极,而?现在这位日理万机的大人,居然要借工坊为这女人打首饰?掌柜头晕目眩,觉得定是今早起床姿势不对。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啊!九尾狐仙吗?苏妲己亲自上都没那?么生?猛吧!叶叙川兀自沉吟道:“幼时曾随父亲研习过琢玉之技,虽多年未再?碰过,但雕镯子耳坠子应当可以一试。”掌柜快哭了,他哪儿?敢让叶大人屈尊降贵去他那?破工坊?他不要命了吗?至于他如何连夜把师傅抓回来干活,此处暂且不表,这样闹了一遭之后,满汴京都知道了叶叙川对烟年何等上心,原本还有?人风言风语几句,此后竟然连碎嘴子的人都少了。原本的不屑转化为深刻的震撼。幸亏红袖楼早已倒闭,不然任老鸨的攀高枝小?私塾再?办下去,光是收束脩就?能收来红袖楼一年的业绩。大婚当日,烟年又痛失一场舒适的懒觉。一边打哈欠,一边由着妆娘上妆贴花钿。那?妆娘是汴京出名?的大妆国手,服侍过先皇后,出宫之后手艺丝毫不见退步,娴熟地?往烟年脸上拍打各色胭脂水粉,满嘴说着吉祥话,夸赞烟年姝色无双,是汴京一等一的美人,她做妆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娇美的芙蓉面。烟年信以为真,兴冲冲揽过铜镜自照,随即陷入沉默。“我好像个鬼。”她咧了咧嘴,镜子里的女鬼也咧了咧嘴。厚重铅粉被?随她的表情移动,立刻堆积出一道白线。妆娘满头大汗:“哎哟,娘子可别龇牙咧嘴,脂粉匀不开!”侍女安抚烟年道:“娘子莫要担忧,待会儿?穿了婚服,上了珍珠便好看了。”几个侍女围着她一番折腾后,烟年终于进入了她的婚服,不知系哪一道衣带时,一个年轻侍女忽地?嘟囔一声?:“这婚服怎么白了一块……”“你看错了!”烟年脂粉下的老脸涨红,抢过衣带:“我自己来。”根据烟年模糊的记忆,上妆后便轮到出阁了,至于何时出,怎么出,皆由叶朝云身?边那?个大宫女安排。烟年忧郁地?问她:“不能直接入洞房吗?”大宫女瞪她一眼:“礼不可废!”为巴结叶叙川,护国公府上下颇为卖力,一家老小?齐齐上阵,担起了扮演烟年娘家人的重任,而?叶叙川找来冒充烟年父母的老夫妻则端坐厅中,等着烟年前来拜别。就?好像天下任何一场婚礼一样,她在众亲的祝福与笑容中出阁,十?里红妆绵延不绝,迎亲的喜乐高昂吉庆,满街张灯结彩,燕雀相贺,在一切喧闹的尽头,她的夫君身?骑青骢马,身?披吉服,迢迢而?来。自第一眼见他起,烟年就?惊艳于他的好皮囊,他的年岁长些,却正是人生?风华最盛的时候,一张玉面俊美风流,神?采英拔,如高渺东山月,池上青松翠柏一般,教人心驰神?往。可今日不同,他破天荒地?换了红衣,烈烈如火,矜贵挺拔,好像东山月光坠下人间,沾染了人世间的俗气与温柔。他含笑遥望着她,目光灼灼,烟年如被?这道目光烫了一下似的,连忙举起小?扇遮住脸颊,一路吹吹打打行至叶府,见了无数人,说了无数话后,烟年终于走完了全套仪式,由春芬陪着,坐在榻上连连喘气。她卸下沉重的花冠:“成亲好生?遭罪,下回不成了。”一旁一个不认得的妇人掩嘴笑道:“妹子说什么话,成婚自是一生?仅一回的大事,何谈再?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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