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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第1页）

这堂课他听得比平常还集中，抽上去的学生无论讲什么，他都要一字不落的记下，免得一走神就想起待会儿的点评。可是铜壶滴漏点滴过，门外日晷的影子也渐渐拉长，这一天的复讲，总要到了快结束的时候。

林监丞看着外面的日色，便命学生不必再上台复讲，自己拿着斋夫取来的两篇文稿，对众生说道：&ldo;可惜费宏是本经是治《书》的。若也是治诗的，我就作主叫他们两个对着讲自己的文章，一段段贯通下来，就能讲得更清楚了。&rdo;

众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只有崔燮实在笑不出来。

他心里隐隐猜到了林监丞想做什么，可是猜到了也没什么用，只能安慰自己：六百人的讲堂都上过了，诗科才不到三百人，就是上去讲了又能怎么样？

林监丞拿了一篇稿子说：&ldo;我先讲费宏的这篇：圣人于礼乐，述时人之所尚，表己之所从。&rdo;

底下坐着的都是读书人，他讲起来也不像林先生当初给小学生讲作文那么细致，只讲立意谋篇上的好处。

&ldo;这句破题化自《论语&iddot;先进第一十》章句最末一句中圣人&lso;既述时人之言，又自言其如此&rso;。而之后承题&lso;盖文敝则宜救之以质也，圣人论礼乐而独从先进也&rso;，也是自章句最后一句&lso;盖欲损过以就中也&rso;化来，承题与破题浑然一体，不露痕迹，之后又一转而论圣人&lso;从先进&rso;，以此转入题后，笼括全章文字。&rdo;

&ldo;接下来一句发凡却才是铺开文章气象的关窍‐‐&rdo;林监丞将卷子按在桌子上，提了口气，朗声诵道：&ldo;盖礼乐贵在得中，而君子务乎实胜！&rdo;

君子务实！

这一句就将文章从周末引入后世，从圣人引入君子，从此便可拟先儒语气，依着原文与章句一步步论证：前辈文、武、周公三代时的礼乐并非质朴，而是真正允执厥中的王道礼仪。周末已尚浮华，孔子愿以周王三代的礼乐淳化风俗，而当今之世更是以繁章缛饰为礼仪，君子也当遵从质朴的旧礼，以正世风。

&ldo;这篇文章初看辞旨清浅，唯因其文字无奇诡之态，无藻馈之色。但其规模闳远，是教化之文，倡导实学之风。&rdo;林监丞扫了下面一眼，点了一句：&ldo;你们也要记着务实二字，治学要务实，为官也要务实，读书人要有经世济民的心思，别叫外头那些妖丽服饰与花哨话本弄花了眼。&rdo;

众人起身受教，崔燮的头压得特别低‐‐外面流行的妖丽服饰和彩图小说都是他领头搞起来的，他还是自觉点儿夹紧尾巴吧。

好在林监丞并不真的知道他干了什么，见他头那么低，还以为他听课听得特别入心，便拍了拍他的桌子说：&ldo;好了，你上来。我问问你，别人只写文质之辩，你承题中是怎么想起写&lso;夫天下之势趋于文而不可挽&rso;这句的？&rdo;

咳，这不是政治课写小论文随手评论时政成习惯了吗。现在是成化年间，风气淳朴，连个彩印画笺都没有，再传三代到嘉靖年可就不这样了‐‐以嘉靖朝为背景的有个著名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里面很明显就人人都贪腐，世风日薄……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就行，嘴上不能说。他装得特别纯真地说：&ldo;是学生读《资治通鉴纲目》时，读到东周故事，以其礼仪已堕三代之风，故有所感，写入文中了。&rdo;

林先生点了点头，说道：&ldo;这句与你破题中尚文之弊相应和，承得也算圆转，只是下面那句&lso;夫子先进之从，得非示之以用中之极乎&rso;，又与破题相犯，我险些就黜落你的文章，不许张贴了。&rdo;

那、那怎么就没黜落呢！

崔燮遗憾地看着林监丞，脸色都黯淡了几分，看起来活像个被先生挑出毛病，怕自己要受罚的小学生。

林监丞心一软，哄了他一句：&ldo;我看你这两句用词虽相同，却是层层呼应，加重了夫子救时之意，便且饶过了这一回。&rdo;

他还要看别人好好听讲没有，倒没注意到自己那句安慰后，崔燮的脸色又悲苦了点儿，自顾自地点评道：&ldo;到这里还算平缓，后面却以一句&lso;何则？&rso;转折，平空拔起一个陡坡，自问夫子为何要示世人&lso;用中之极&rso;，而后接着便是以一句自答入题：道散于天下，而礼乐其显者也。

&ldo;夫子之救礼乐之弊，非止礼乐，亦为导时俗回归先王之道也！&rdo;

林监丞叹道：&ldo;后面且不论，能把孔子&lso;从先进&rso;之言引导到圣人之&lso;道&rso;上，这篇文字便立意便高了。你等以后作文时也要记着，不可只抠原题字眼儿，也要揣摩圣人做这些事时的心思念头，从小处见大。&rdo;

众生连称受教，眼角余光都落到崔燮身上，想盯出他是怎么想到拔这么高的。

崔燮也跟他们解释不了。

后世的学生们开始做阅读理解就要总结归纳中心思想，那时候就是拼命往高处、大处、虚处拔，写作文更是早就形成了习惯‐‐孔子都是圣人了，从的又是同为圣人的文王、武王、周公，想再拔高，又够不着尧舜禹三代，那可不就只能高到虚无缥缈的&ldo;道&rdo;上了吗？

反正已经叫人看了个够，多大的耻度也都破过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只当这些人都是萝卜白菜。反正也没哪个能上来抓着他，真打起来他也不虚谁！

这么想着，他心里那股不好意思的劲儿倒是一点点落下去了。

只是讲到后面，林监丞又夸他用诗经中&ldo;黍离&rdo;之后，诗由西周的《雅》降为《王风》的典故，暗指&ldo;王者迹熄&rdo;，典故用得恰当时，他又悄悄红了一下脸。

这篇文章用的典故还是不够多，大部分不是出自《论语》就是《诗经》，只添了谢助教讲《大学衍义》时提到的《尚书》篇名代表古代教化，再就是一点周礼常识。

若再给他一年半载时间读书，写出来的论据还能更翔实。

他想着如何改得更好，林监丞已讲到了这篇文的结尾：&ldo;结尾重扣承题句子。&lso;天下靡靡日趋于伪&rso;一句与承题遥相呼应，更悲怆有力。有此怅叹在前，之后又言夫子从先进之志，岂非为示礼乐于天下耶，又进一步烘托夫子之志，夫子之力行，使人欲拜倒身后，从其道而行！&rdo;

众生默默无言，终于清楚地明白了他这文章的好处。

一名学生大胆地站起来问道：&ldo;博士讲的两篇文章都是佳作，只是学生才疏学浅，竟不知哪篇更好些？&rdo;

林监丞沉吟了许久，说道：&ldo;一篇正大，一篇高古，各有各的好处。若以时风论，还是费宏的更好些，崔燮这篇古文气概胜过了今文规格，比偶句不够曲折舒婉，略少音韵之趣。&rdo;

他对着崔燮说：&ldo;你也别只学古文，时文终究是今人之文。回头看看写的好的曲子，话本，那些曲辞柔曼舒长，属对工巧，看多了与你文中写比偶句差有助益。&rdo;

崔燮规规矩矩地起身应了。林监丞也不再讲别人的文章，放他们下课回了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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