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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1页）

十四

李耳说：

我家的姐儿跟她娘正好掉个个儿。她娘就乐意在炕头做针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家姐儿却好，在房内一刻也待不住，总要我抱出去看景。那天，我们爷俩儿蹲在树下头，瞅着蚂蚁搬家，看着看着竟看入了神儿。张目跟三娘路过，也凑过来，&ldo;瞅什么呀？&rdo;张目问。我说：&ldo;你看蚂蚁这么徒劳地跑来跑去，来往匆忙，我们看了好笑，它们自己却认真得不行。&rdo;张目叹道：&ldo;跟从前的我们还不是一个样儿？&rdo;我说：&ldo;一天一天地混过来，到头来则是一场空，我现在想通了，什么都可有可无，唯有自家的骨肉才是一辈子都掰扯不开的。&rdo;张目安抚我说：&ldo;好歹咱们又开始重头活过，还算不晚。&rdo;我点头说：&ldo;也是。那天，丫头子她娘说要到庙里头烧香去，求佛保佑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生一世平安度过，我没让她去。&rdo;三娘问我：&ldo;凭什么不让她去？&rdo;我说：&ldo;你是不知道，眼下高僧都到深山老林云游去了，其实也是躲清净，留在寺里的十个和尚有九个荤，我就听说白将胡同那头住着好几户和尚的外室。&rdo;三娘当下就火了：&ldo;你告诉我，她们都住哪个门，我一把火给它燎了。&rdo;我跟张目慌忙劝住她。张目对我的丫头子说：&ldo;瞅你婆婆这脾气，将来你可得当心，别惹她。&rdo;丫头子不会讲话，却只笑，三娘也抹不开了，把孩子接过去抱进屋，跟我媳妇说体己话去了。两个娘们儿亲家长亲家短叫得那个热乎，让我和张目都觉得好玩，便偷偷地笑。

林驿丞昨儿个在客人的船上淘换了些玻璃，慷慨买下，说是给客栈里的窗子都安上，看着亮堂。起初，我嫌奢侈，他说：&ldo;咱们这不是骆驼店，要的就是个讲究。&rdo;我跟他商量：&ldo;能不能再便宜一点？&rdo;林驿丞笑道：&ldo;目下这个价，就已经跟行抢差不多了。这些玻璃都是火轮打南洋运来的。&rdo;听他这么说，我没再说二话，林驿丞又说：&ldo;你现在变得见天价就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了……&rdo;

&ldo;这有什么不好？&rdo;我媳妇说，&ldo;规矩人家，做什么都得有个算计。&rdo;我叫她收拾一下，待会儿还有小厮过来安玻璃。我媳妇说：&ldo;我们也要安呀？&rdo;我说：&ldo;可不是怎么着，那玩意儿透亮。&rdo;她却老大不乐意：&ldo;安上那个，屋里做点什么，外头都能瞧了去。&rdo;我说：&ldo;你挂帘子呀。&rdo;她又说：&ldo;那样，光又进不来了，哪比纸窗便利，又透光又有个遮掩。&rdo;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静。镇日里她就知道操持家务，撂下炒勺，又拿针线。我说：&ldo;王品那里书多，你挑几本来解解闷也是好的，况且你又识字。&rdo;我媳妇说：&ldo;做女人的捧着本书叫人家见了算怎么回事，还不褒贬死？小时候我确实翻过几本书，那都是偷着的，爹妈瞧见也是要骂的。&rdo;我说：&ldo;我们这个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再说，我在外留学时，见许多女人都是读书的，而且一点不比男人读得少读得差。&rdo;我媳妇撇着嘴说：&ldo;那是缺家教，女人活着就活个文静劲儿。&rdo;瞅瞅左右没人，我逗她一句：&ldo;我可见过你的文静‐‐在被窝里。&rdo;我媳妇的脸腾地红了，红得很有些意境：&ldo;不理你了。&rdo;原来，洞房之夜，才一碰她，她就大叫，吓了我一跳，只勉强点点卯就算了。以为她是刚经风雨才这么大惊小怪，谁想往后见天都这样，渐渐我也惯了，她交欢时不回肠荡气地叫出声来，就不尽兴。可是，完事一穿上衣裳，她就换作一个人，低眉顺眼的了。我见我这么一句玩笑招她恼了，赶紧好言相劝，甜哥哥蜜姐姐说了一火车，她方消了气，问我：&ldo;往后还跟我混闹不？&rdo;我说：&ldo;不了不了。&rdo;她说：&ldo;还留过洋呢，再要混闹，我就撕你的嘴。&rdo;我老老实实地说：&ldo;该撕该撕。&rdo;

我媳妇见我每日里从账房一回来，只是哄孩子，其他一概不管不问，她就常常劝我：&ldo;也别忒恋家了。&rdo;我也不听她的，难道还要我过从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我早过腻了。

我媳妇说：&ldo;一个老爷们儿还是胸怀大一点的好，开口就说天下对我无所谓，闭口又说国家跟我不相干，总归显得不大气。&rdo;我歪在炕上，歇着，她过来给我捶背，坐硬板凳坐一天了，脊梁骨犯轴。我对她说：&ldo;除了这个家，你让我还替谁操心去，替皇上吗？皇上早撂牌子了，替当下的这位大总统吗？我不信服他，况且他还有北洋那一把人围着他。至于客栈里那些鸡零狗碎，又用不着费多少脑子……&rdo;我媳妇瞅我不开心了，又把话往后收：&ldo;只要你存个上进的心就是了，一家人还指望你出息呢，闲事倒可以少管。&rdo;说是不管闲事，闲事偏就找到你头上来，你有什么法儿？这天，林驿丞带着王品来支钱，我一听数目，好大的一笔，便问用在何处。林驿丞说：&ldo;我要雇个上好的厨子来。&rdo;我说：&ldo;几品的厨子，需要这么大的价码来请？&rdo;王品说：&ldo;饶是这么着，人家来与不来还两说着呢。&rdo;我就更好奇了，非要他们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结。林驿丞烦了：&ldo;你真是啰唆，跟个娘们儿似的，只管把钱拿出来就是了。&rdo;我梗着脖子说：&ldo;那不成，你们若是拿钱下赌场或是逛窑子怎么办？&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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