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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他可以不想，我们却不能不想。若是外来人还则罢了，要是内鬼，镇日里在一处煎茶暖酒，兄长小弟叫着，防也不胜防，倒是最为可怕。我趁此光景，将这些话都说给三娘听了，三娘也搜肠刮肚猜了半晌，猜猜究竟是谁将驿馆百十口子人都困在了鼓里。我劝慰她道：&ldo;不过你也不用怕，有我呢。&rdo;三娘却翻翻眼皮：&ldo;有你管什么用，拳脚功夫还不及我呢。&rdo;一句话，说得上不来下不去，哑口无言。三娘也觉得太鲁了些，又软语道：&ldo;我不过是跟你淘情插趣，你莫往心里去。&rdo;我嘴上说不碍不碍，心下还是十分着恼，只是一身的功夫确实比她差，逞强也逞不过她。三娘晃晃我的胳膊：&ldo;我说过我错了，你就笑一笑嘛。&rdo;话里话外，有个将功折罪的意思。我只好笑上一笑，也免得她说我心眼小，三娘却又怪我笑得比哭还难看。眉一来，眼一去，我心下不禁飘飘然起来，正欲将她揽入怀中，如此如此这般才好，偏巧有人往我房内张望。我出去问：&ldo;有什么事儿？&rdo;他们说：&ldo;石榴小姐可在你这？静怡师父前来找她呢。&rdo;早不来，晚不来，恰在干柴烈火时才来，好没眼眉。

原想一日不成，还有二日，没想到第二日，花几个大子儿，招呼寻常给女子簪妆的插戴婆子为我重新编了辫子，出得门来，却见挤挤插插一院子人。我问林驿丞这是怎么回事？他说：&ldo;都是受灾地方的官员，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的都有。&rdo;我问：&ldo;为何都聚在我处？&rdo;林驿丞哼了一声：&ldo;老佛爷嫌他们堆在北京忒乱，又怕叫洋人看了笑话，就都支到这里来了。&rdo;我们只好里外忙碌，暂时安置他们。有的地方官还争多道少，想必是在地方上霸道惯了。受灾的地方也有不同，有的是旱，有的是涝。旱了还好，带上金银细软就能上路了，占不了多少地方；涝的地方麻烦就大了，不光携箱笼包袱，还得驮着大小瓦罐，里边装着先人的骨殖‐‐原来他们的祖坟也被洪水冲坍了，只好带上一起逃难。你看吧，一家老小腮边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般，颗颗滴将下来，总是不停，叫人淹心。林驿丞说：&ldo;为官的尚且如此，百姓还不定多凄惶呢。&rdo;我说：&ldo;少不了又多些个饿死鬼。&rdo;不少拖女儿的嫌累赘，就地寻找人家，哪还管什么门第高低，年纪大小，只要谁肯接纳就感激不尽了。十三四岁的黄花闺女配个五十上下的壮年汉子已是便宜，二十许的女儿就只能嫁六旬老翁了，且还是为妾，若能做个填房都是上上配。林驿丞说：&ldo;我见有位小姐，年少美丽，与你正相当，要不要我来做个媒人？&rdo;我赶紧推辞：&ldo;不必不必。&rdo;林驿丞说：&ldo;你总不能孤单一辈子吧？&rdo;我附耳道：&ldo;驿丞，我正有求于你。&rdo;林驿丞见我这么郑重，也正经起来：&ldo;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只管说来。&rdo;我说：&ldo;馆驿中有一人我对她有些意思，只是缺个人捅破那层窗纸。&rdo;林驿丞恍然：&ldo;哦，你原来有这么一段机缘，不会是三娘吧？&rdo;我说：&ldo;正是她。&rdo;林驿丞拍着胸脯说：&ldo;包在我身上，不过要你在酒肆请我酌上几杯。&rdo;

三娘说：

静怡师父这次来，显出十二分的沮丧，进门就对我说：&ldo;石榴姑娘，沽一壶酒来，浇浇胸中块垒。&rdo;我笑道：&ldo;你却忘了，姐姐可是个出家人呀。&rdo;静怡师父说：&ldo;你代我饮，我瞅着，也是一个样儿。&rdo;不知怎的，见她的这副颓态，仿佛一点魂灵被谁收了去的样子；隐隐的，总觉得与我们驿馆有些什么瓜葛。我小心地问道：&ldo;姐姐，敢不是动了一丝春心，打算还俗了吧？&rdo;静怡师父扯了扯我的腮：&ldo;小油嘴，该打。&rdo;

当院里逃难的官员和家眷窜来窜去，乱成一锅粥。静怡师父透过窗户看林驿丞忙得陀螺一般，便十分懊丧道：&ldo;他倒像个烧香拜佛的，随你恁么个人见了，也要拿他当个善人。&rdo;我毕竟阅人少矣，终是解不开她的心事，以至她走了很久，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逃难的人当中少不得一些太太小姐，林驿丞都派给了我，叫我照看。后院墙高数仞，又有铁将军把门，将女眷们安置在此，最稳妥不过。这伙子人也真是怪，旱了她不去打井，涝了她又不去浚河，只一味地在后堂念佛，一个月倒有二十九日跟释迦做伴，累我一趟又一趟往香铺跑。到晚间，闭上门，她们就拿出秤来，称银子，一一称过，再用油纸包了藏箱底去。听说，受灾的地方孩子都被吃光了，她们却囤金积银，让人气得慌，渐渐的我的一片热心也就凉了。偶尔一回，我跟林驿丞无意说起，林驿丞说：&ldo;想不到她们这么有钱，还要来讨赈灾银子，以肥一己，好没心肝。&rdo;他让我将那些黑钱账目做了笔录交与他，不几日，朝廷就下了旨意，赈灾银子国库出一半，另一半则由受灾地方的地方官捐纳，并将某某要捐多少都详细列出，与他们贪得的数目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一时鸡飞狗跳，哭天喊地，闹着嚷嚷没法活了。我跟林驿丞不禁偷偷笑：活该，谁叫你们把孔方兄（钱）看得天大地大来着。这时候，旱的地方也下雨了，涝的地方水也退了，逃难的官员纷纷返乡，驿馆终于空闲下来了。

林驿丞只说总算可以静上一静了，偏巧前院突然嚷嚷起来，跑出去一瞅，原来是李耳跟王品吵吵。他俩平日打得火热，怎会翻起脸来，千军万马地杀将成一团？听了一会子才听明白，俩人闲谈，谈及到法国人怎么抢了我们的越南，日本人又如何占了我们的朝鲜，这两处原都是大清的属国，年年上贡，一夜之间，竟变戏法一般的尽都失了。李耳说全怪老佛爷昏庸，王品却说是光绪帝的错，一来二去，越说越戗，结果就撕破了脸儿。我瞅他俩争得没甚道理，便插言道：&ldo;好一笔糊涂账，难为你们算了这么半天。要我说，紫禁城这一老一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对儿祸害。&rdo;李耳跟王品又结帮都冲着我来了，林驿丞八成是看着不公，站出来替我两肋插刀，恨恨地说：&ldo;何止是这一老一小，就是那班王公贵族也俱是败家子，猪狗不如，都该一刀一刀打杀了他们。&rdo;李耳和王品见林驿丞动了真气，只好不言语，立了半晌，各自回房去。我也是头一回瞧见林驿丞发脾气，脸红脖子粗，怪吓人的，留不是，不留也不是。林驿丞转身对我说：&ldo;你先歇一歇，待会儿我还有话与你说。&rdo;我如同获得开释一般，只是不知他能找我有什么话说，言语真是蹊跷。耽误了小一会儿，林驿丞着人唤我，先说些闲话，而后林驿丞说：&ldo;我想给你提个媒如何？&rdo;唯恐他荐一个什么阿猫阿狗给我，我假意变脸道：&ldo;人家还不想嫁呢。&rdo;林驿丞说：&ldo;可是有人却想娶呀。&rdo;我说：&ldo;管我什么事。&rdo;林驿丞抖搂抖搂说：&ldo;看来，我要亏负我的张目兄弟了，好，不说了。&rdo;他站起来就走，这么一说，倒叫我的心突突跳将起来：&ldo;驿丞，你先住一住步。&rdo;林驿丞问我：&ldo;还有什么话好说？&rdo;我低低地说道：&ldo;你又没说是哪个，怎么能怪我！&rdo;林驿丞笑了：&ldo;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将张目给你找来。你们俩作个揖，回个福，我便交差。&rdo;我去拦他，却没拦住，只是红着脸儿，不敢再做声。这个倒霉的张目，他要托林驿丞来提媒，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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