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秋凉天气,恩主邀我吃荔枝、龙眼,这些都是稀罕物儿,除了宫里,北方极少得见。我怎敢贸然领受,慌忙推让,恩主却说:&ldo;今夜怕是你在我府中的最后一晚了。&rdo;我问:&ldo;此话怎讲?&rdo;恩主言道:&ldo;你已有了差使,此一去,也算是助老夫一臂之力,只是……未知小姐意下如何?&rdo;我桃腮不觉泪下纷纷,忙跪倒说:&ldo;恩主吩咐,小女怎敢有违。&rdo;一夜不题。转一天,一乘小轿将我送至潞河驿来,一住就是三年有余。
馆驿中,百十号人都是谋生来的,养家糊口,拿饷银要紧,所以相处起来简单。林驿丞也不过是寻常俗人,平生只两大毛病,一是财迷,二是色。我亲眼所见,这几年他都是吃别人的东道吃惯了口,从不破费自家半个铜板;再者便是没红裙佐酒,就咽不下东西去,镇日里流连于花街柳巷、秦楼楚馆,我看他将来没什么造化。张目其人也不足虑,我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他对我的底细则一无所知,就凭这,他先输我一阵,而且他心内又钟情于我。虽说看是看不上他,但给恩主一个面子,也不得不周旋他一二。至于李耳与王品那两个活宝,更不在话下。他老二位都是戏迷,得空儿,就换上蓝线绢夹袍,扎上螭虎钩丝带,人模狗样地奔戏园子了。若说他俩全然无能也非实情,李耳的耳和王品的嘴都好生了得,一遇新任进京的官员下榻,他俩一个说一个听,将新任京官的来龙去脉准能摸个八九不离十。李耳就住在张目隔壁,格局我是清楚的,而王品寓处却要穿过一条鹅卵石砌就的甬道。据说,他屋内典籍四壁,几辈子都读不尽,平日屋子上几道锁,谁都进不得;他睡则睡在耳房里,行径怪得令人生疑。料想必有些蹊跷,早想一探究竟,怎奈总不得时机。李耳与王品都是有妻室儿女的人,扔他们在家乡故土不理会,将服侍公婆、抚养儿女之事都丢给妻子一人担承,自家倒落得清闲,这年头,受累的总是妇人。如有来生,我甘愿跟神仙老祖叩上七七四十九拜,求他老人家格外开恩,让我托生个须眉汉子,少些个折磨。
时候不早,我该动身了,大门走不得,须钻一条人工石道。石道内有厅有台有楼阁,楼阁中石床、石桌、石椅俱全;更奇的是,石床上有石枕,石桌上有石笔石砚,石椅上端坐一石人,均是前朝凿出来的。想这一带是漕运仓储云集之地,钱粮多,财主就多;财主多,怪异就多。不知是哪一位大员外吃饱撑得难受,开凿这么一个所在,以备不时之需;我也是偶尔发现,一直用条石堵着,怕更多人知道。出得石道,便已是卧虎桥北。上了官道,一路疾行,来至一片树林,细细查勘。恩主传书说,蓟州城和永平府都没见到文良老爷的踪影,怀疑他一行压根就没走出通州去。走着走着,突然一面石壁横在跟前,上边赫然写着:妙人,你晚来矣。用手一摸,墨迹未干,赶紧隐身树后,左顾右盼,显见是有人先我一步。若有祸害的心,怕是早已置我于死地了,这么一想,不禁冷汗浸透衣衫。不过,一动不如一静,且藏躲起来瞭望片时,再作理会。周围死一般寂静,偶有狼嚎声一长二短,听着瘆得慌。不远处还有废弃的土谷祠一座,破落多年,时常闹鬼。路过行人总听见里边吹拉弹唱,一噪就是几个更次;有两个汉子壮着胆子进去查看,除了破砖烂瓦,却不见一人。没多久,进祠的两人都嘴歪眼斜,动弹不得,自此再无人敢去招惹。我也曾动过念头,想见识见识,总不得工夫。现在,又不巧,此处虽看似荒凉清净、杳无人烟;心底下,我却恍惚觉得有人跟梢,唯恐露出什么行迹,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悄悄巡视一遭,就匆匆离去。又不便径直回到驿馆去,绕着通州城转了几个圈子,一路留意身后动静,确信没什么破绽,才放下心来,返回住处。脱掉夜行衣,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总离不了这凶险危难四个字。我嘱咐自家,往后小心度日。万一不慎,我的身份传将出去,以一传十,以十传百,哪消多时,就已传遍整个通州城了;我站不住脚事小,误了恩主的军国要事事大。折腾半宿,方勉强睡去,睡也睡不稳当。
天明,又是寻常景象,差人们晃晃悠悠地做些愚钝勾当,喂马的喂马,上灶的上灶。除非遇到六百里加急或是军机处廷寄,才会精心一时;一般的时光,当差的个个均懒于营生。林驿丞也又拉帮结伙传授勾栏功夫,要发情如何使兴阳带,要助力又当怎样用蝉酥锭,不嫌有失体统。见我奉茶过去,还装样儿谈些什么江山社稷,假是不假!应酬过了,我换了一件素净衣衫,沿西塔胡同来到一所幽静小庵,轻叩竹扉,一尼徐步而出,她是我在通州城唯一的朋友,法号静怡。只为这二年差徭繁,赋役重,爹娘要将她卖于一个失目老汉做填房,她不从,逃出家来为尼了。我与她惺惺相惜,常作竟夜之谈。静怡将我引入中堂落座,我见她玉容消瘦,泪痕满腮,不知何故,惊问缘由。静怡说:&ldo;刚接到一封家书,报知家母过世,不免想起往日许多情景,悲从中来。&rdo;
经她一说,我也浮想联翩,回忆起当年自家母亲操持内务、照管仆役之余,还教我读书;谁想而今已是阴阳两界,不得相见,不觉落下泪来。二人伤心一场,才相伴携手到后花园。几株梅花树俱是静怡亲手所栽,几年光景,竟也梅花盛开,香气扑鼻。静怡说:&ldo;还是梅花好,只要我不负梅花,梅花便不会负我。&rdo;我劝她:&ldo;姐姐也莫过于伤感。&rdo;静怡抹掉泪迹:&ldo;不伤感了,不伤感了,说说你那位多情种子吧。&rdo;我知道她指的是张目,不由得粉脸微赤:&ldo;谁又知你说的是哪一个。&rdo;静怡说:&ldo;鹞子眼张目呀。&rdo;我更是羞得低垂粉颈,抬不起头来:&ldo;他呀,我理都懒得理。&rdo;静怡说:&ldo;懒得理,却又怎会总是提及他?&rdo;我搡她一把:&ldo;亏你还是个出家人呢。&rdo;二人煮茗叙谈一番,我起身告辞,静怡也不挽留;走出去很远,再回首,见静怡仍倚门而立。我喟然叹道:这般凄凉时日,我怕是一日也难消受,真难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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