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身坐在软塌上,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敲着膝上那两卷帛书,目光停留在对面壁上悬挂的那张绘有天下山川的地图上时,心念转动不停。
少顷,有内侍抱来两仪宫的奏折和战报,放在书案上按序分好后,垂袖走至我身旁,轻声禀道:&ldo;白朗和蒙牧两位将军已到了,不知公子打算何时见他们?&rdo;
我侧眸,淡然:&ldo;就现在。&rdo;
&ldo;奴去宣。&rdo;内侍转身要走。
&ldo;待会你就不必进来了。守在书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rdo;
内侍颔首,目光微动:&ldo;奴明白。&rdo;
因战事逼紧,纵使行走宫廷,白朗和蒙牧此时也皆是一身戎装。冰冷坚硬的盔甲下,白朗俊毅依旧,蒙牧豪气非凡。
二人进来后,单膝跪地的刹那,锁甲晃动,明铛作响的轻吟声传入我耳中时,虽人不在战场,但心底已陡然生出如在战场的紧张和斗志。
我微微欠身,挥袖:&ldo;起来吧。&rdo;
二人起身,互看了对方一眼后,白朗迅速敛下眸,声色不动地退到一旁,而性情一贯急躁的蒙牧却已奈不住,转眸看我时,目光闪动,似是兴奋,又似是欣喜:&ldo;豫侯召末将连夜入宫,是不是对战事已有所部署了?&rdo;
我沉吟,挑眸看他:&ldo;金城可战军力有多少?&rdo;
蒙牧揖手:&ldo;末将手下有守皇城的禁军侍卫三万,守宫城的禁军侍卫一万,守菘山的侍卫五千。还有,白朗将军位在金城南侧泗水旁水军军营的五万将士。&rdo;
&ldo;那就是不到十万,&rdo;我凉声接道,瞥眼看地图,再问,&ldo;金城外可还有能战的军队?&rdo;
蒙牧忙点头,手指一抬指上地图:&ldo;有!豫侯您的八万玄甲亲军由侯须陀将军率领守在金城之东的郯城,只是由于中间有梁国大军驻扎阻挠,张将军几次想突围入都城,皆不行。&rdo;
我敛眸想了想,唇角一勾,冷道:&ldo;张须陀是齐国最有名的悍将,他领着本公子的八万玄甲军居然奈何不得向来畏战胆小的梁军?&rdo;
蒙牧闻言眸色一暗,扭头看了看白朗,突地沉默不言。
白朗摇摇头,叹口气,上前揖手禀道:&ldo;楚梁这次出兵伐齐,都是倾全国之力。楚军军力共五十万有余,分散围在金城北、西、南三侧。北边是楚军最骁勇的骑军,由楚公子凡羽率领扎营在菘山以北。西侧是楚将孙之离为帅,他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虽手下只有不到十万的步兵,却也相当难缠,不易突破。唯有南侧泗水对岸,该是楚军最弱的一环。楚国位在中原,将士素来好骑射而惧水战,若非必要,末将估计楚军驻守在钟城的军队是不会冒险过江的。&rdo;
我皱眉,睨眼看他:&ldo;那梁国呢?&rdo;
白朗咳了咳嗓子,眼帘半垂,回道:&ldo;梁军出兵二十五万,扎营金城外三十里的平野。主帅是……&rdo;言至此,他低了头,轻声,&ldo;公子湑君。&rdo;
即使心中再有准备,我此刻不禁也微微失了神,不信问道:&ldo;公子湑君?&rdo;
&ldo;正是那个恩将仇报的混蛋!&rdo;蒙牧神色不满,脸憋得通红,似是忍了再忍般,依然忍不住骂咧嚷嚷,&ldo;想当初他来金城做质子时,王上对他那么好!豫侯您和夷光公主对他也那么好!想不到如今楚寇霸道,公主刚逝、尸骨还未寒时那小子居然就开始助纣为虐,伐我齐国山河,实在是令人不齿!&rdo;
我面色变了变,扯了唇角想笑,心底却陷入一片冰凉。
白朗凝了眸看我,静睿的目光摇曳在粲然烛光间,一时晦涩隐隐,一时锋芒浅现。
我侧过脸,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ldo;那夷姜呢?&rdo;
蒙牧叹息,摇了摇头:&ldo;自开战来,便不再闻夷姜公主的任何消息。&rdo;
敲击着膝上帛卷的手指猛然一僵,我缓缓起身,抿紧了唇,眸光瞥向灯罩内燃燃欲泣的滚龙金漆的红烛,面色渐渐暗沉。
湑君,若你胆敢伤了我阿姐,我定要你以命偿还!
&ldo;豫侯!&rdo;心念惘然时,身旁有人低声呼我。
我回头,恰恰瞧见白朗望向我时眸底里倏忽掠过的了悟和淡然的喜色。此人自蔡丘之战时便跟在我身边三年之久,他的一举一动,我自是再清楚不过。
心念一动,我掩去了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愁色和恨意后,学着无颜似笑非笑的模样,横眸看他:&ldo;白将军有话便说。&rdo;
白朗低头:&ldo;豫侯既然回来了,要不要末将通知郯城的侯将军,命他趁机早日出兵驰援金城,与梁军……&rdo;
&ldo;千万不要!&rdo;我挥手打断他,勾唇笑起,&ldo;侯须陀手下的八万人本公子自有妙用,任何人不得擅自行事。你和蒙牧如今要做的,唯有两件事。&rdo;
白朗抬眸,面色一肃,与蒙牧齐齐揖手站到我面前,恭声:&ldo;豫侯请吩咐。&rdo;
我笑了笑,扬眉道:&ldo;第一件事麽,很容易。明日一早放风全城,告知金城九陌街舍的百姓们,公子无颜已回宫。&rdo;
蒙牧点头应下后,随即又不解地问:&ldo;向来是兵行诡道。豫侯您回城的消息若瞒下不说,不是更让敌人难测麽?&rdo;
我微笑,道:&ldo;本公子我偏偏喜欢逆道而行。&rdo;
白朗敛眸想了想,片刻后,忽地轻笑抬头,看着我道:&ldo;末将明白了,公子想借城中敌方细作的口将消息传入楚梁军中,让他们心生顾忌。&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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