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义理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望着二人身后不足百人的人马,目眦尽裂:“沈孟枝,你骗我!!!”根本没有什么萧琢的大军,只是这区区几十人造势而为,连同萧覃这几日来的故作顺从,目的只是骗他心甘情愿交出诏书,引出龙血骑!沈孟枝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切只是你自作自受,利欲熏心。”“若你能抚养萧覃,让他平安长大,尊重他的意愿,放下对权势的贪婪,又何至于今天的地步?”薛义理向来深藏的私心被毫不留情地剖开,他气急败坏道:“老夫是为了燕陵!你这个叛国的叛徒,你才是罪该万死……”最后一字转为惨叫,一箭射出,弓弦仍在颤动,被楚晋抬手抹平。他垂眸看着惨嚎不已的薛义理,眼里没有半分笑意:“你只是为了自己,怎么敢和他相提并论。”薛义理的人很快被抓住绑了起来,吵闹声归于平静。萧覃回头,神色复杂地望来一眼。薛义理在疼痛中本能地抓住了一丝机会,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爬到了他的脚边,仍抱有一丝希望地道:“萧……萧覃,我救过你啊,这么多年来,我把你养大,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忘了吗?”他记得这个孩子最善良了。他柔弱、胆小、任人可欺,没有分毫帝王该具备的品质,但却是最好的傀儡。可薛义理也忘了,这样的人被欺压久了,也是会爆发的。“太傅。”萧覃道,“孤印象中,从你这里得到的,永远只有毫不留情的训斥。孤的一切,都要听你主张。无论孤做什么,都是错的。”“你不是想将孤养大。你只想养一只听话的、愚笨的鸟。”“可孤不想做听话的鸟。”从齐钰和宋思凡消失之日起,接连数日没有音讯,他心中便再无一丝侥幸。萧覃向后退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低声道:“孤感激太傅养育之恩,会为太傅选一处地方,让太傅今后得以颐养天年。”薛义理抓了个空,绝望道:“不……”然而他唯一可以指望的人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也再也不会听他一句辩解。萧覃转过身,望向脚下连绵的土地,解脱般的释然似乎瓦解了数年来的心结,紧张跳动的心脏逐渐变得平缓。那些缠绕着他的阴影随风而散,再也没有控制,再也没有否定,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活生生的人。“孤,不愿为王。”他郑重道。“燕陵沈氏,世代为将,碧血丹心。”“孤在此下令,龙血骑全军,自此以后,只为沈家所用。”萧覃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用尽了一生意气,随即,重重落下几字。“——随之,护万民,杀萧琢!”“杀!!!”怒吼声如排山倒海,震彻天地,经久不绝。作者有话说:夫夫做戏计划通√枝枝被逼到悬崖的同时,摄政王正站在崖底望眼欲穿,聚精会神等着接老婆(???3?)等枝枝坠落,立刻就被楚楚稳稳接住~夜行·风雪夜送萧覃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掩盖了破旧不堪的胥方台。白风卷地,枯叶落满曲折山路,又覆上了一层新雪。泼墨的夜色与莹白新雪相映,夜空被雪色映得微微发亮,连绵的山脉则晦暗不清,立于远处,肃穆静谧。“师兄。”萧覃抱着手炉,望着对面两人,脸被冻得有点红,“就送到这里吧。”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有侍从提着灯站在一旁,安静候着。沈孟枝问:“你打算去哪?”“去找一座山,开一家书院。”萧覃笑了笑,依旧如带着腼腆,“我还是很怀念从前书院的日子。”他做了一日的国君,彻底摆脱了自己讨厌的权势,已经格外满足。剩下的日子里,他打算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教养一群孩子,得空了就下山玩几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沈孟枝轻笑:“先生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萧覃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还担心先生会嫌我误人子弟。”“不。”沈孟枝温声道,“你很好。”因为知道从前的自己想要什么,便会温柔耐心地弥补给别人,就像是弥补曾经的自己。萧覃明白他的意思,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齐兄和宋兄……”那日齐钰他们失踪,萧覃终于意识到了危机,于是此后开始有意识地躲被下毒的饮食。后来联系上了沈孟枝,后者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静待时机,在薛义理面前演一出戏。“他们不会有事的。”沈孟枝道,“我们会找到他们。”萧覃松了一口气,转而又问:“薛义理他呢?”“他会在侍卫的看守中度过一生。”楚晋说完,顿了顿,“萧覃,你还是太善良了。”萧覃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没有勇气杀掉这个照顾自己多年的人,哪怕知道对方并非真心,但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也曾有一刻把对方当成父亲一样的角色。萧覃低下头,他想起自己从前被同龄人欺负,躲回家偷偷哭不敢吱声。薛义理却闯进来,强硬地抓起他,把他带了出去。他替自己讨回了公道,然后告诉他,身为一国之君,决不可受人欺侮。“算了,不说这些了。”萧覃抹了把脸,呼出一口热气,继而担忧道,“楚兄,你们接下来要去攻打萧琢,千万要小心。”楚晋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给你讨回公道。”萧覃笑了。他吸吸鼻子,眼前愈发湿润,两个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模糊。风雪又大了,卷起一片苍茫茫的白。雪粒落在眼睫上,又被口鼻呼出的热气融化,沈孟枝看着夜色中昏黄的一点灯火,道:“走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萧覃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他摸了摸袖口,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到了沈孟枝手里:“师兄,这个给你。”随即他转过身,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掩去了身形,车夫牵动缰绳,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两道辙印。两人一直没动,直到马车越过远山,拐进谷里,彻底消失不见了。天地间又静了下来。落雪无声,纷纷扬扬落在发间。远山连绵,升起一轮圆月,银白照雪,朦朦胧胧。沈孟枝眨了眨眼睫,将手里的卷轴展开,是一则新拟的诏书,连玺印的鲜红还未褪去。他安静看完,唇边泛上一丝浅淡笑意。楚晋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轻笑道:“萧覃连为沈家洗清冤屈这样的事都考虑到了。”沈孟枝低低嗯了一声,察觉到身边的人牵住了他的手:“走吧。”两人迎着猎猎风雪上了马。重山渐远,月影相随,雪地上只留一行马蹄印迹,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半月后,毗陵城。曾经代国开放的商埠,被大秦吞并后仍是少有的繁华城池之一,市易行客往来不绝,如今却是只进不出。百姓闭门不出,巡逻的士兵在城门严阵以待。数米城墙之上,听夏低头闷声不响地磨着手中长剑。楚晋用计脱身后,起初还会用书信与他们联系,后来楚戎出兵,攻占胥方,便忽然断了信。听夏几人料想可能是出了问题,便四处找寻。结果到毗陵时,便逢天下大乱,梁王于生辰之日失踪不见,延帝楚观颂重回朝堂,一时间风雨不断,萧琢便趁此时攻打了上来,他们被困于毗陵城无法脱身。封灵城方寸大乱,到现在也没能派来援军。萧琢钻了空子,一旦毗陵被夺,便可长驱直入直到京都,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徐允上次战场上受了伤,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意图冲锋陷阵。听夏便一声不吭地给人敲晕过去,自己抱着剑,站在城头紧张地守了好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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