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藏匿于四处的守卫遽然冲出,正向房间正中的人。沈孟枝推开萧覃,将围上来的人逼退,执意再度向薛义理刺去,却被萧覃紧紧抱住手臂。一向温顺的家伙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发了狠地拖着他,嘶声喊道:“不许伤太傅!”沈孟枝怔住:“萧覃?”只这一愣神的时间,他便被涌上来的人死死按住,长剑被夺下,再也动弹不得。眼看尘埃落定,薛义理松了一口气,神情紧接着阴鸷下来。他招了招手,道:“覃公子,过来。”萧覃仿佛被这声命令牵动,从地上爬了起来,顺从地向对方靠了过去。“覃公子做得很好。”薛义理夸了一句,“看来老夫平日里教的,公子都熟记于心。”萧覃眼神浑浊,麻木道:“谨遵太傅教诲。”薛义理满意地笑了一声,随即扭过头,看向沈孟枝。后者神色一如冰雪冷漠,道:“你要把萧覃变成自己操纵的傀儡。”“为了千秋功名,老夫自然敢这么做。”薛义理眯起眼,“沈公子,你又是为何敢只身闯入这里,带公子覃离开呢?这样不冷静的事情,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沈孟枝冷冷看了他半晌,道:“萧琢大军,已往胥方而来,目的明确,便是萧覃。我不可能让他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闻言,薛义理脸色一变。“萧琢如何会得知萧覃的身份?!”他惊疑不定,却还是本能地不相信,“他怎么会亲自率兵前来——”“薛大人!”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断他的声音,守城的眼线磕磕绊绊闯了进来,疾声道:“萧琢大军已到南山谷,行军神速,即将到城下!正是要逼我们交出公子覃!”薛义理一个不稳,不敢置信地问:“有多少人!”“山中马蹄声如雷,”那人浑身发抖,声音弱了下去,“约有……约有万人之数。”如今整个胥方能动用的士兵也不过三千,与对方相较,莫如螳臂当车。沈孟枝语气嘲讽:“薛义理,现在逃跑还来得及。”“闭嘴!”薛义理暴声呵断了他。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神情变幻不定,眉头紧锁,片刻后,现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萧琢欺人太甚。”他慢慢道,“他不过是一介卑微宫女所出,手段卑劣侥幸偷得了王位,当真以为自己能稳操胜券?”薛义理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惊怒,平静至极,似乎已经想好了后路。他望向站在一旁,顺从低着头的萧覃,神色有所柔和,开口道:“覃公子,燕陵是你的,如今是时候拿回来了。”萧覃茫然地抬起脸:“太傅?”他眼里是对眼前人完完整整的信赖,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薛义理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新王,拍拍萧覃的肩膀,难得慈爱道:“先王离世前,曾给公子留下了一支强兵。”“——龙血骑。”萧覃怔怔点头。“你知道龙血骑的位置?”沈孟枝挣扎起来,紧接着又被按住,他蹙起眉,目光紧紧盯着薛义理。“祝荆山托付公子覃时,也将龙血骑的一切转告于老夫。”薛义理居高临下道,“所以,只有老夫才能助公子覃夺回王权,沈孟枝,你明白了吗?”沈孟枝问:“在哪里?”薛义理看着他,淡淡开口。“胥方台。”百年前,胥方自戕而死,徒留城外胥方台。如今的胥方台早已被泛黄的草木掩盖,风化的石台上爬满裂痕,数载春秋沧桑不尽。石台位于悬崖之上,远处山谷,村舍连绵,星罗棋布。薛义理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来,道:“就是这里。”他扭过头,将驻足不前的萧覃拉到最前面,引导他道:“龙血骑忠心耿耿,只会听从君主的吩咐。覃公子,告诉他们,你就是真正的燕陵国君。”萧覃仍有些慌乱,迟疑道:“太傅,他们如何相信我?”“有先王的遗诏在,你无须担心。”薛义理从袖中掏出贴身藏了许久的遗诏,正要放进对方手心时,忽然一顿。萧覃接了个空,心头狂跳:“太傅?”“好孩子。”他听见薛义理的声音冷漠地响起来,“在这之前,你得先把阻碍你的人铲除干净。”萧覃回过头,看见了面色冷淡的沈孟枝。他双手被缚于身后,另有两人一左一右压着他肩膀,把他带上了前来。薛义理观察着萧覃的一举一动,缓缓开口:“老夫不会害你。他是整个燕陵的叛徒,理应由君主下令处刑。”“萧覃!”沈孟枝被带到了悬崖边,迎着呼啸的风,勉强开口,“别听他的!不要被他控制!”话音转瞬被风卷走,萧覃眼神缓慢沉了下来。“去吧,”薛义理鼓励道,“萧覃。”萧覃动了动,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往悬崖边走去。他脸上害怕和慌乱交织成一团,但很快屈服下来,口里不停低喃着对不起。沈孟枝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他:“……萧覃?”被喊到的人猛地哆嗦了一下,闭眼抬起手,咬牙向前狠狠一推。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沈孟枝向后退了几步,脚下一空,萧覃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他被自己推得从悬崖上坠落下去,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萧覃愣在原地,然后狠狠打了个寒颤。身后骤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好!好,好啊!”薛义理满脸激动之色,毫不掩饰的兴奋落在萧覃眼中,却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萧覃,”落在他肩膀上的手掌令他遍体生寒,对方的声音热切,“你一定会成为燕陵名载史册的新王!”薛义理殷切地将诏书放进他的手里,如同也看见了自己足以载入千秋的功名,一字字道:“按照我教你的,去做吧。”沉闷浑厚的牛角号响彻山谷,在天地之间交织成片,叠叠回响,如同沉重的马蹄声自远方而来。山谷间静了下来,风也渐渐凝滞、减弱,只剩号角重复的音节。萧覃站在胥方台上,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村舍,奋力举起手中的遗诏。诏书随风飘展,鲜红的玺印如一滴凝固的血,刺目至极。“孤是燕陵先王萧炀之子,萧覃!”泪水逐渐盈满了眼眶,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先王传位于孤,然,反贼萧琢,夺遗诏、信佞臣、杀无辜、篡王权。”萧覃紧紧咬着牙关,幼时那噩梦的一夜,燕陵的国破民亡,一幕幕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用尽全力,几乎要把嗓子喊哑,字字泣血。“其罪,当诛——!”寂静的山谷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撼天动地的吼声——“当诛!!!”“当诛!!!”“当诛!!!”山在颤,地在抖。回音一遍又一遍,响彻云霄。萧覃怔怔流着泪,手指缓缓攥紧成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开口:“孤自认为愧对先王,不堪大用,不为明君。故而不愿为王。”薛义理脸上欣喜若狂的神情一滞,瞳孔遽然缩紧,满心得意被惊慌失措取代:“萧覃!你在说什么!”不对……不对!他分明教对方自立为王,奉自己为师,助燕陵东山再起,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拿到他想要的!“还给我——”薛义理愤怒地大吼一声,便要向萧覃扑去,想要夺回对方手中的诏书。下一秒,破空一声自林中转瞬即至,一根羽箭正入他的肩头,薛义理大叫一声,滚落到胥方台下,挣扎着抬头望去。自草木之间有马蹄声不疾不徐地响起,由远至近,领头的一匹高大黑鬃骏马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方才被推落山崖的沈孟枝。而他身后,一袭黑衣、俊美异常的摄政王平静地放下了手里的弓箭,语气意味不明:“薛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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