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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第1页)

大概刚刚落成的美国大使馆办公楼是全城最现代的建筑了。银灰楼体,线条简约,造型具有几何感,大气中不乏精致。里面装饰墙面的画都很抽象,全是经过了精心的整体设计。家具也非常酷,流线体,色彩是这几年流行的明朗色彩。楼体离马路很远,全部铺着水泥,烈日之下光辐射令人目眩。一眼望去,这座建筑有一点未来世界之感。像是世界毁灭之后,再生出来的全新的异化的文明。没什么可说的,这是一座工业大国的建筑代表作。但我只去过两趟,为了使用大使馆时常畅通的eail,(我家里的线路时常不通)就再也不愿意去了。反省起来,我想我反感这座建筑冷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大部分设施不是为了人在里面自在和愉快,而是为了防范。精力财力花不为游人花费,而是为敌人而花费。周边的开阔地决不是因为审美所需的距离,而是为了防弹。一旦人肉炸弹冲进去,可以有足够距离周旋。还有就是要以如此的冷面吓退本来就心中打鼓的签证申请者。所以非人性化的建筑,辉煌是空泛的、无机的,再也精致也不美,至少在我是这样认识的。

古染坊

更新时间2009-4-1715:25:13字数:3426

卡诺是尼日利亚的第二大城市﹐排位仅在拉格斯之下﹐并且很古老﹐有一段千年城墙。从中国回到阿布贾﹐我一下飞机听说一帮朋友要去卡诺﹐也不顾三十几小时旅途的折磨﹐拿了几件衣服就跟着上了路。一部中型商务车里坐了七八个人﹐看来是想以人多壮胆。卡诺在几个月前发生了一场血战﹐出动了上万基督教徒和穆斯林教徒﹐牺牲者有几百。而且公路上有土匪出没﹐有时歹徒装扮成警察﹐提着卡宾枪﹐借口搜查逃犯﹐停不停车都在劫难逃。同路有一位刚从美国来的实习生﹐说她昨天早晨四点从机场出来﹐不久就碰上了土匪﹐幸好有武装警卫押车﹐闯了过来。我问﹕那又怎么区别土匪和警察呢﹖有人回答﹕没有区别。大家常常在阿布贾的马路上碰到一群警察﹐荷枪实弹﹐截下车就把个巴掌伸到你鼻子下﹐说行行好吧﹐这年头当警察太苦了﹐午饭钱都挣不来。他们倒不完全是胡扯﹐政府常常欠发工资﹐他们的制服费用﹑摩托车油费﹑饭钱都得靠他们在马路上劫持车辆﹐挑到毛病的罚款﹐找不出碴子的就软硬兼施地伸手﹐逼人为善。

进了卡诺城就觉得气氛和阿布贾不同﹐一些地方有“美国人必须走﹗”的标语。看来是需要靠人多壮胆的。穿过城区﹐到达王子酒店﹐门口见一群卖水的人﹐坐在手推车旁边﹐车厢里装满巨大的黑色塑料方桶。一桶水花十个尼拉﹐周围居民就靠这样买水过活。王子酒店是当地的五星级﹐房间里搁一张大床﹐剩的空间就只容人侧身横行。我和来瑞都变得多礼起来﹐动一动就相互咕哝“对不起”。浴室倒是赏心悦目﹐一片天蓝色﹐但毛巾只有一块。水是从一个悬吊在浴池上方的大桶里出来的﹐但并不是你想叫它出它就出﹔它不出也早有对策﹐屋角放了个塑料桶﹐盛了些备用水﹐请你自己动手。餐厅非常讲究﹐蜡烛﹑假花﹑雪白的台布﹐至少是美国假日酒店的规格﹐菜的价格却是伦敦的或巴黎的。当晚是大使馆做东﹐请当地的几位名流。客人一到场﹐我吓了一跳﹐男的一身名牌﹐女的素雅高贵﹐让我错觉是在曼哈顿。一路进城时﹐说到卡诺的富人﹐谁指着树林深处告诉大家﹕巨宅豪门﹐在此地都是隐蔽的。看来客人们都是从那些隐蔽的住处来的。谈话内容也是高尔夫﹐欧洲和美国。他们是黎巴嫩人﹐拥有一个工厂﹐设计和印染非洲的传统花布。

第二天我们到了黎巴嫩人的印染工厂。厂部设在不比一个公寓大多少的店面房里﹐朝街的一半放了几部计算机﹐坐着几个工作人员。后面的走廊里陈列了几百种设计布样﹐一条一条悬挂在架子上。老板的办公室就在走廊拐弯处。没有坐的地方﹐大家就围着办公桌站着。一会儿﹐黎巴嫩的早点和咖啡送进来了﹐我们站着吃喝起来﹐一面听老板介绍了几种在非洲女人中最盛行的花色﹐说它们从织到然再到印的一系列工序。一块布的完成﹐竟需要两个礼拜。可惜工厂很不景气﹐因为中国人的仿制品冲进了市场。两个礼拜的工序﹐仿制只需要几小时。老板的悲剧原来和我的同胞有关。

卡诺还有一个古老的染坊﹐有五百年历史。染坊是一个大院子﹐地面上布满一个个染坑。染坑有一丈多深﹐大小相当于中国的水井﹐只是没有井沿儿。院子里跑着一群群羊羔和孩子﹐都敏捷地在坑上跳跃。染浆绝大部份是深蓝﹐相仿于中国民间的印花布颜色。我们小心翼翼地绕着坑走﹐怕一失足就改了肤色。染浆都很陈﹐有的有上百年的历史﹐上面浮着落叶﹐虫尸﹐花瓣﹐纸萷。富有的染匠一家拥有几口染坑﹐大体上能从染坑里捞足衣食住行。但多数染匠都很贫穷。染匠们坐在坑边﹐把一块布料揿没在染浆里﹐然后把它拎起来﹐在空中待上几秒钟后﹐再将它揿入水中。这两个动作要重复八九天﹐一块布才能染成。把布料拎起﹐为使颜色在氧气的作用下产生化学反应。我以为染布都靠煮﹐颜色是煮上去的﹐这儿的染法似乎更古老。美国人看见古老的东西不照相是不行的。于是都找上那个形象最古老的染匠合影。老染匠一下子就把头挡起来﹐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着嚷了句什么。翻译告诉我们﹐他说相不能白照﹐得给钱﹗翻译说现在已经够开通了﹐过去照相是犯忌讳的。我们全傻眼了﹐问他要多少钱。照一张两百尼拉。一百怎么样﹖一百就一百。非洲人喜欢漫天要价﹐你杀价杀得再狠也不伤和气。

穿过染坑﹐有几间矮房﹐里面的人是专门给布抛光的。十六个汉子盘腿坐成四排﹐两人一组﹐面对面﹐中间搁着折成四方的布料﹐两人的木锤就往布料上抡。木锤一头大一头小﹐有些象中国洗衣的棒槌﹐只不过粗若干倍﹐也稍短﹐木料是非洲特有的硬木﹐木质极硬﹐木色温润﹐长年把握在人的手里﹐它们也都借了人气﹐透出皮肉般的圆熟来。汉子们全部上身赤裸﹐黑色的皮肤泡足了汗水﹐便有了他们手中木锤的质感。我们都上去试了试木锤的份量。十好几磅重的木锤举是举得起来﹐但落下就狼狈了﹐砸的东一处西一处。胡乱砸了几下﹐师傅又返工﹐整齐密集的捶打形成一排一排波浪形花纹﹐锤过的地方闪亮如锦缎。非洲不长桑树﹐养不了蚕﹐绸缎靠进口﹐人们都是穿麻和棉﹐据说这种打上去的绸缎光泽是很经久的。抛光房没有窗﹐泥墙上溅起木锤的回音﹐便有一种舞步在里面。十六个人你起我伏﹐必须十分讲究节奏﹐否则就会砸在对方的木锤上﹐或砸到对方的手指。这是个依赖节奏生活的民族﹐捣木薯﹐砍香蕉﹐织布﹐染布﹐锤布﹐都可以成为丛林篝火旁的鼓音﹐都可以抒发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歌舞。

染坊后面是个居民区﹐失修的窄街两边﹐密集地座落着底矮的房子。门全都大开﹐磊落地展示着房内的赤贫。大部份人家没有家具﹐坐就坐在水泥地面上。住宅区的生计似乎也是从染坊里挣来﹐街上晾晒了许多染出的布料。女人们坐在门口的地上﹐把白布用针线打起皱褶﹐皱成一圈圈网形图案﹐这便是扎染的第一步。她们缝一块布需要一天时间﹐可以挣两百尼拉。扎染和蜡染的工序和中国很接近﹐隔着两大洋和一大洲﹐不知最初是谁向谁取的经。一条街走到了头﹐我们中的某人指着一块晾在绳子上的扎染布料﹐随口向一个大嫂打听价钱﹐她不会英文﹐表情却极其兴奋﹐打发一个孩子去叫人。很快一条街的人都来了﹐大人孩子﹐男女老少﹐手里都抱着扎染布料。我们给包围起来﹐看他们一块一块地展示作品。布料的确很漂亮﹐但这种供与求的巨大悬殊令人恐怖﹐一旦买开了头﹐大概就更难脱身了。几次突围失败后﹐我们最终买了十多块床单和长条桌布。后面还有人抱着布料跑来﹐没做上生意的人跟着我们往街外走﹐不时举一下手里的布料﹐希望我们中的某人再给他(她)一次机会。由于逃得惶恐﹐大家都没听清翻译介绍的处理布料方法﹐似乎是先用盐水泡﹐然后用醋水﹐使颜色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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