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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几响脚步声过后，有人扶他坐起，他觉得全身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像火烧。他咬牙睁眼看，是松本和野村在扶他。他知道，此时如果他们放开手，他必将再瘫倒下去，便用松本审问他时那样的口气，轻声地对他说：

&ldo;就这样扶住我！&rdo;高桥向松本点了点头，松本便双膝跪在他左边，吃力地扶定他。他问高桥：&ldo;刚才你说什么？&rdo;&ldo;现在，你预备怎样回答我的提问？&rdo;&ldo;噢。你准备向我提问些什么？&rdo;中西功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问，声音很微弱。&ldo;你给中共提供了些什么情报？&rdo;

&ldo;还有什么？&rdo;

&ldo;你和中共哪些人员接触？他们的名字？特征？住址？&rdo;

&ldo;还有什么？&rdo;

&ldo;今天只要你回答这两点。&rdo;

&ldo;这样浅显！&rdo;他叹息了一声；开始强打起精神来：&ldo;我们俩的政治观念和信仰还没沟通，叫我怎么回答你？&rdo;高桥歪头看了他一阵，显然，他有点恼怒，从他那紧闭的嘴唇就可看出来。但是他不发作，当然是为取得成绩，他拖着平稳的声调问道：&ldo;那你说我们怎样沟通？&rdo;

&ldo;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给中共提供情报？&rdo;

&ldo;好，可以。你为什么给中共提供情报？&rdo;

&ldo;这就对了。我这就坦率告诉你，因为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党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rdo;

&ldo;再问你什么？&rdo;&ldo;你应该问我，为什么参加中国共产党？因为你可以从这里面，得到很多难以得到的&lso;供词&rso;。&rdo;高桥点头表示同意：&ldo;你说吧，我就这样问。&rdo;&ldo;你还没察觉到现在你已经开始实行&lso;本土作战&rso;了吗？&rdo;高桥不响，只怔怔地看着他。而中西功心里已经决定，不再嘲弄这个下流坯，而对他实行正面阐述自己的信仰和这信仰的神圣的纲领。

&ldo;听着，警官，我不是无缘无故参加中国共产党的，甚至，原来，我连参加这个党的资格都不具备。参加这个党，首先要有献身精神，而我，原来是个非常胆小的乡下农民的孩子。1929年，我和一些同学一起，到上海同文书院求学的时候，我对什么都害怕，连从北海道来的同学，我都怕。我不知道他们那种笑，是喜欢我，还是对我发怒、要打我？我不到上海街上去逛，我害怕中国人。因为我知道，日本强迫他们割让了台湾、库页岛，还有旅顺、大连。他们恨日本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躲避中国人，我只和一些和善的日本同学来往。课余时间，我一个人躲在图书馆里，看我喜欢看的书。就这样，我认识了一个人，和他交了朋友。&rdo;

&ldo;谁？&rdo;高桥兴助低声问，同时向两个书记使眼色，令他们动手纪录。&ldo;列宁‐‐。&rdo;&ldo;在当时，已经有许多人认识他了，而我，很晚，才知道他。&rdo;中西功好像很惋惜地陷入沉思，补充说：&ldo;当时，我已经快20岁了！&rdo;他又陷入沉思。

高桥兴助显得有点失望地默默看着他，片刻寂静后，高桥无可奈何地嘟囔说：

&ldo;好吧，尽你说，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rdo;

中西功直视着高桥，艰难地笑了一笑：&ldo;你这个样子，我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你缺乏诚意。&rdo;

&ldo;你想要我怎样呢？&rdo;

&ldo;认真地听。&rdo;

&ldo;好，你说吧，我有的是时间。&rdo;

于是，他轻声地、顺序清晰地说下去，偶尔停顿一下，转头看一下松本，用眼色示意松本把他扶好，让他尽量坐得舒适些。他从进入&ldo;东亚同文书院&rdo;图书馆看书而结识列宁开始说起，说到他和同学们怎样研究共产主义学说，怎样萌动了要为实现这一主义而行动的想法。第一次怎样把反对侵华战争的纸条放进&ldo;东亚同文书院&rdo;参观的海军军官学校的学生们的饭碗里，因而被领事馆逮捕；第二次怎样和同学们到上海大街上贴反战传单，又被逮捕；之后，怎样认识到应该从根本上推翻日本帝国，在斗争方法上应该怎样适应形势。又说到1931年日本侵华战争后，给满洲和中国人民造成怎样的灾难。从对大众血淋淋的杀戮，到农工业的被摧残破坏。从日军在南京制造的大屠杀说起，阐述共产主义者最高尚的人道主义，以及必须为实现这种最高尚的人道主义所要付出的一代人生命的代价。最后，他轻声问高桥：

&ldo;你是否已经准备好，要把我这些话，判为异端邪说？&rdo;

高桥不响。只默默地看着他。

&ldo;你为什么不说话？&rdo;他轻声问。

高桥沉默了一阵，也轻声问：&ldo;中西功先生，我们两个，应该谁问，谁答？一个法律上简单的问题。你是日本人吗？&rdo;

&ldo;原来是，现在不是，现在我属于全世界大众。&rdo;

&ldo;那么，你承认，你背叛了大日本帝国？&rdo;

&ldo;不，不不。那些把你们大日本帝国推上毁灭的人，譬如眼下的东条英机，当然还有那些跟随他的高级文武军政官员们，才是些真正背叛日本大众的人。&rdo;

在1942年的夏季，任何一个日本的军政宪警的官员，都不能忍受这种当面的斥责。高桥兴助却忍受了，他有他的目的。一部分原因是：在中西功的正面阐述中，他捞到了正如中西功所说的一些原本他应该通过审讯得到的&ldo;供词&rdo;。另部分原因是：只要中西功肯开口说话，他就能获得可供提问的线索。还有第三个原因：对于共产主义，他和松本一样，也是一无所知，听中西功侃侃而谈，倒是真增长了知识。当然，还有第四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他原来估计，中西功不会对他开口，因而早在牢房外安下了打手，只待他和松本他们走出牢房，打手们便会进来再狠狠地&ldo;教训&rdo;一番这个&ldo;中共&rdo;。但从刚才他所见到的被&ldo;教训&rdo;了一番的中西功的身体状况看，显然经不起再一次的&ldo;教训&rdo;了。他要保住中西功一条命，留着用，把他打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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