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听鸿凑近一看,又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桌上的脑袋血迹斑驳,不仅头发,就连眉毛与睫毛都粘成一块一块的,全部是干掉的血。有的血迹已开始变绿,像长了苔藓。脖子被砍过两刀,一刀砍穿皮肉,第二刀才砍断骨头。纵然脏成这样,仍可以看出这颗头颅面目。秀眉凤目,是楼漠的脸。但楼漠好端端在楼上睡觉呢。而且从血迹来看,此人死了至少有一天还多,更不可能是楼漠。祁听鸿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他闹出好大动静,把武林盟众人吵醒了,都从楼上走下来。看见桌子上一颗人头,先是吓一跳,再看是楼漠,都觉得奇怪。祁听鸿环视一周,别人都在,唯独楼漠没有下来。他又有点忧心,说道:“不管怎样,先叫楼姊姊……”正要往楼梯走,句羊猛地拉住他,沉声道:“别去。”金贵说:“干嘛不去?”句羊从怀里找手帕,伸第一次,手太抖了,没伸进去,第二次才将手帕掏出来。他摆正桌子上那颗脑袋,轻轻把头发梳到后面,说:“拿点水来。”薄双端来一碗凉水。句羊沾湿手帕,擦掉头上血迹,有的血擦几次才溶化。众人屏息看着。那张脸干净了,确确实实是楼漠不错。金贵又道:“句羊,做啥呢?这不可能是楼寨主呀!”句羊不响,继续给头颅擦脸。有层厚厚的脂粉一样的东西剥落下来,那张脸眉目变了,脸型变了。这次祁听鸿再想叫,喉咙却像哑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是胡竹睡着了般安静的脸。虽然不合道义,有损“逍遥神剑”侠名,但一刻钟前他确实在窃喜。虽然有人死了,但此人不是大家挂念的胡兄弟。现在胡竹真容显现,大起大落之下,祁听鸿耳朵里如同灌满水,眼睛也隔着一层水,隔着邢先生的西洋眼镜,反正隔着什么东西,万事都不真切。他隐隐约约听见齐万飞问:“怎么一回事?”但他只觉得腿在发软,马上站不住了。不晓得过了多久,他说:“我明白了。”金贵说:“你不是说,你不明白么?”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他自己是不记得了。祁听鸿清清嗓子,说:“是这样的,之前楼姊姊讲过,我们兵分两路,他们八十个人,能引走一半禁军。”他感觉嗓子里卡了样东西。句羊另外倒了一碗水,塞进他手中。祁听鸿端着没喝,又说:“我问楼姊姊,他们区区八十人,怎么引得走一半禁军。楼姊姊说,自有办法。”金贵迷惘道:“啥办法?”祁听鸿说:“楼姊姊杀禁军斥候,出去抓落单禁军,又故意放跑几个人,是告诉禁军,主帅是她。”句羊看不下去,替他解释道:“这位胡前辈扮成她的样子,一现身,禁军笃定建文跟着主帅,于是就拼命去追。”众人默然。祁听鸿放下水碗说:“就、就是这样。我去看看楼姊姊。”这次没人拦他。祁听鸿一步步走上阶梯,心想,楼漠肯定听见他们的动静了。怎么办呢?真希望阶梯长长一点。走到楼漠房门前,祁听鸿不敢敲门,贴近了去听。里面是有呼吸声。听了一阵,楼漠道:“是谁来了?我猜是神剑吧?”祁听鸿听出她话中笑意,很不忍心,支支吾吾说:“楼姊姊……”楼漠打断他:“行了,我晓得,别说了。”在明王寺时,有天祁听鸿碰见楼漠悄悄哭。他心里又想,楼姊姊这样的性格,真的要哭了,肯定也不愿意别人看见。还是不打搅她为好。直到下午,楼漠才从房间里走出来。众人小心翼翼打量她,没看出她神情有哪里不对。走到胡竹头颅旁边,楼漠才叹了一声,说:“唉,木头。”谁也不敢说话,楼漠也不在意,径直出门。昨天她一直在忙寨里事务,有些弟兄牺牲了,做寨主的得去抚恤一下这些人的亲朋。不晓得她今天要做什么。如果还让楼漠安慰别人,未免太过残酷了。夜深人静时,句羊忽觉身边一动。祁听鸿摇摇他说:“胡竹回来了!”句羊没听懂。祁听鸿坐起来披衣服,又道:“我给他开门去。”这下句羊明白过来,祁听鸿是做了一个梦。他想了想,还是没说话,自己也穿了外衣,陪祁听鸿下楼。拔下门闩,木门缓缓打开,院子之外,只有一条黑暗的土路。再远些的地方,能看到守城卫兵橙红色火把,远如一支小小的蜡烛头。站了一刻钟,祁听鸿才慢慢地说:“句羊,刚才穿了一半衣服,我就想起来,是做梦了。”句羊不响,祁听鸿说:“但我就是不死心,想下来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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