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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月娘到次日，留下孙雪娥看家，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四顶轿子出门，都穿着妆花锦绣衣服，来兴、来安、玳安、画童四个小厮跟随着，竟到狮子街灯市李瓶儿新买的房子里来。这房子门面四间，到底三层：临街是楼；仪门内两边厢房，三间客坐，一间梢间；过道穿进去，第三层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后边落地紧靠着乔皇亲花园。李瓶儿知月娘众人来看灯，临街楼上设放围屏桌席，悬挂许多花灯。先迎接到客位内，见毕礼数，次让入后边明间内待茶，不必细说。到午间，客位内设四张桌席，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金钏儿，弹唱饮酒。前边楼上设着细巧添换酒席，又请月娘众人登楼看灯玩耍。楼檐前挂着湘帘，悬着灯彩。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段裙。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潘金莲是大红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俱搭伏定楼窗观看。那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诸般买卖，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但见：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金屏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锦绣。绣球灯皎皎洁洁，雪花灯拂拂纷纷。秀才灯揖让进止，存孔孟之遗风；媳妇灯容德温柔，效孟姜之节操。和尚灯月明与柳翠相连，判官灯钟馗共小妹并坐。师婆灯挥羽扇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至宝。骆驼灯、青狮灯驮无价之奇珍；猿猴灯、白象灯进连城之秘宝。七手八脚螃蟹灯倒戏清波，巨大口髯鲇鱼灯平吞绿藻。银蛾斗彩，雪柳争辉。鱼龙沙戏，七真五老献丹书；吊挂流苏，九夷八蛮来进宝。村里社鼓，队队喧阗；百戏货郎，桩桩斗巧。转灯儿一来一往，吊灯儿或仰或垂。琉璃瓶映美女奇花，云母障并瀛州阆苑。王孙争看小栏下，蹴鞠齐云；仕女相携高楼上，娇娆炫色。卦肆云集，相［巾莫］星罗：讲新春造化如何，定一世荣枯有准。又有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到看这扇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卖元宵的高堆果馅，粘梅花的齐插枯枝。剪春娥，鬓边斜插闹东风；祷凉钗，头上飞金光耀日。围屏画石崇之锦帐，珠帘绘梅月之双清。虽然览不尽鳌山景，也应丰登快活年。

月娘看了一回，见楼下人乱，就和李娇儿各归席上吃酒去了。惟有潘金莲、孟玉楼同两个唱的，只顾搭伏着楼窗子望下观看。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儿搂着，显他那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儿，把嗑的瓜子皮儿都吐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一回指道：&ldo;大姐姐，你来看，那家房檐下挂的两盏绣球灯，一来一往，滚上滚下，倒好看。&rdo;一回又道：&ldo;二姐姐，你来看，这对门架子上，挑着一盏大鱼灯，下面还有许多小鱼鳖蟹儿，跟着他倒好耍子。&rdo;一回又叫：&ldo;三姐姐，你看，这首里这个婆儿灯，那个老儿灯。&rdo;正看着，忽然一阵风来，把个婆儿灯下半截割了一个大窟窿。妇人看见，笑个不了，引惹的那楼下看灯的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挤匝不开，都压［足罗］［足罗］儿。内中有几个浮浪子弟，直指着谈论。一个说道：&ldo;一定是那公侯府里出来的宅眷。&rdo;一个又猜：&ldo;是贵戚王孙家艳妾，来此看灯。不然如何内家妆束？&rdo;又一个说道：&ldo;莫不是院中小娘儿？是那大人家叫来这里看灯弹唱。&rdo;又一个走过来说道：&ldo;只我认的，你们都猜不着。这两个妇人，也不是小可人家的，他是阎罗大王的妻，五道将军的妾，是咱县门前开生药铺、放官吏债西门大官人的妇女。你惹他怎的？想必跟他大娘来这里看灯。这个穿绿遍地金比甲的，我不认的。那穿大红遍地金比甲儿，上戴着个翠面花儿的，倒好似卖炊饼武大郎的娘子。大郎因为在王婆茶坊内捉jian，被大官人踢死了。把他娶在家里做妾。后次他小叔武松告状，误打死了皂隶李外传，被大官人垫发充军去了。如今一二年不见出来，落的这等标致了。&rdo;正说着，吴月娘见楼下围的人多了，叫了金莲、玉楼席坐下，听着两个粉头弹唱灯词，饮酒。

坐了一回，月娘要起身，说道：&ldo;酒够了，我和二娘先行一步，留下他姊妹两个再坐一回儿，以尽二娘之情。今日他爹不在家，家里无人，光丢着些丫头们，我不放心。&rdo;这李瓶儿那里肯放，说道：&ldo;好大娘，奴没尽心也是的。今日大节间，灯儿也没点，饭儿也没上，就要家去，就是西门爹不在家中，还有他姑娘们哩，怕怎的？待月色上来，奴送四位娘去。&rdo;月娘道：&ldo;二娘，不是这等说。我又不大十分用酒，留下他姊妹两个，就同我一般。&rdo;李瓶儿道：&ldo;大娘不用，二娘也不吃一钟，也没这个道理。想奴前日在大娘府上，那等钟钟不辞，众位娘竟不肯饶我。今日来到奴这湫窄之处，虽无甚物供献，也尽奴一点劳心。&rdo;于是拿大银钟递与李娇儿，说道：&ldo;二娘好歹吃一杯儿。大娘，奴不敢奉大杯，只奉小杯儿罢。&rdo;于是满斟递与月娘。两个唱的，月娘每人与他二钱银子。待的李娇儿吃过酒，月娘就起身，又嘱咐玉楼、金莲道：&ldo;我两个先去，就使小厮拿灯笼来接你们，也就来罢。家里没人。&rdo;玉楼应诺。李瓶儿送月娘、李娇儿到门首，上轿去了。归到楼上，陪玉楼、金莲饮酒，看看天晚，楼上点起灯来，两个唱的弹唱饮酒，不在话下。

却说西门庆那日同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家中吃了饭，同往灯市里游玩。到了狮子街东口，西门庆因为月娘众人都在李瓶儿家吃酒，恐怕他两个看见，就不往西街去看大灯，只到卖纱灯的跟前就回了。不想转过湾来，撞遇孙寡嘴、祝实念，唱喏说道：&ldo;连日不会哥，心中渴想。&rdo;见了应伯爵、谢希大骂道：&ldo;你两个天杀的好人儿，你来和哥游玩，就不说叫俺一声儿！&rdo;西门庆道：&ldo;祝兄弟，你错怪了他两个，刚才也是路上相遇。&rdo;祝实念道：&ldo;如今看了灯往那里去？&rdo;西门庆道：&ldo;同众位兄弟到大酒楼上吃三杯儿，不是也请众兄弟家去，今日房下们都往人家吃酒去了。&rdo;祝实念道：&ldo;比是哥请俺每到酒楼上，何不往里边望望李桂姐去？只当大节间拜拜年，去混他混。前日俺两个在他家，他望着俺们好不哭哩！说他从腊里不好到如今，大官人通影边儿不进去看他看。哥今日倒闲，俺们情愿相伴哥进去走走。&rdo;西门庆因记挂晚夕李瓶儿有约，故推辞道：&ldo;今日我还有小事，明日去罢。&rdo;怎禁这伙人死拖活拽，于是同进院中去。正是：

柳底花阴压路尘，一回游赏一回新。

不知买尽长安笑，活得苍生几户贫？

西门庆同众人到了李家，桂卿正打扮着在门首站立，一面迎接入中堂相见了。祝实念就高叫道：&ldo;快请三妈出来！还亏俺众人，今日请的大官人来了。&rdo;少顷，老虔婆扶拐而出，与西门庆见礼毕，说道：&ldo;老身又不曾怠慢了姐夫，如何一向不进来看看姐儿？想必别处另叙了新表子来。&rdo;祝实念插口道：&ldo;你老人家会猜算，俺大官人近日相了个绝色的表子，每日只在那里走，不想你家桂姐儿。刚才不是俺二人在灯市里撞见，拉他来，他还不来哩！妈不信，问孙伯修就是了。&rdo;因指着应伯爵、谢希大说道：&ldo;这两个天杀的，和他都是一路神［礻氏］。&rdo;老虔婆听了，哈哈笑道：&ldo;好应二哥，俺家没恼着你，如何不在姐夫面前美言一句儿？虽故姐夫里边头絮儿多，常言道：好子弟不嫖一个粉头，天下钱眼儿都一样。不是老身夸口说，我家桂姐也不丑，姐夫自有眼，今也不消人说。&rdo;孙寡嘴道：&ldo;我是老实说，哥如今新叙的这个表子，不是里面的，是外面的表子。&rdo;西门庆听了，赶着孙寡嘴只顾打，说道：&ldo;老妈，你休听这天灾人祸的老油嘴，老杀才！&rdo;孙寡嘴和众人笑成一块。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三两银子来，递与桂卿：&ldo;大节间，我请众朋友。&rdo;桂卿不肯接，递与老妈。老妈说道：&ldo;怎么的？姐夫就笑话我家，大节下拿不出酒菜儿管待列位老爹？又教姐夫坏钞，拿出银子。显的俺们院里人家只是爱钱了。&rdo;应伯爵走过来说道：&ldo;老妈，你依我收了，快安排酒来俺们吃。&rdo;那虔婆说道：&ldo;这个理上却使不得。&rdo;一壁推辞，一壁把银子接来袖了，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ldo;谢姐夫的布施。&rdo;应伯爵道：&ldo;妈，你且住。我说个笑话儿你听：一个子弟在院中嫖小娘儿。那一日做耍，装做贫子进去。老妈见他衣服褴缕，不理他。坐了半日，茶也不拿出来。子弟说：&lso;妈，我肚饥，有饭寻些来吃。&rso;老妈道：&lso;米囤也晒，那讨饭来？&rso;子弟又道：&lso;既没饭，有水拿些来，我洗脸。&rso;老妈道：&lso;少挑水钱，连日没送水来。&rso;这子弟向袖中取出十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教买米雇水去。慌的老妈没口子道：&lso;姐夫吃了脸洗饭，洗了饭吃脸！&rso;&rdo;把众人都笑了。虔婆道：&ldo;你还是这等快取笑，可可儿的来，自古有恁说没这事。&rdo;应伯爵道：&ldo;你拿耳朵来，我对你说：大官人新近请了花二哥表子──后巷的吴银儿了，不要你家桂姐哩！&rdo;虔婆笑道：&ldo;我不信，俺桂姐今日不是强口，比吴银儿还比得过。我家与姐夫是快刀儿割不断的亲戚。姐夫是何等人儿？他眼里见得多，着紧处，金子也估出个成色来！&rdo;说毕，入去收拾酒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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