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翥也没说对错,继续问: “围绕景观雕塑环境的空间设计主要解决什么问题?” “呃,比例问题……。” “还有呢?” “空间上的层次感和秩序感也很重要吧。” 他连教科书都没拿出来过,刚才也根本没有听课,这时候信口就来,居然也蒙的几乎全对。 可程翥仍然盯着他看。他眼窝深邃,里头藏着年轻人渴慕的那种不为外人道的沉稳和疲惫,时光积淀成层叠的纹理,像一个谜团。男孩被他盯着,立刻气息不稳起来,开始检索自己犯了什么错他害怕在自己憧憬的对象面前展现的不够完美。一点瑕疵也不能有的,他要做他最完美的学生。他越是急促慌张,就愈发找不出到底哪儿出了问题。这时候徐步迭碰了碰他的手,他低头一看,一张纸推到面前,上面写着:水景、情趣。 也不知道是脑子里搭错了哪根弦,反正在程翥看来,他磕磕巴巴地照着念了,耳朵尖上突然蒙了一层红,双手绞着帽带攥紧。程翥心想是有人给他递了答案,可答案有什么值得脸红的?但老实说即便不算作弊的部分,他回答出这些已经很厉害了,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点点头,“你坐下吧。”可他刚坐下,手心一松,徐步迭劈手就把那宝贝帽子又抢去了,两个人四手互抢扳在一块,你揪着我衣领我撑着你下颌,又打做一团。 这什么小仓鼠互挠啊,程翥无语,课还上不上了,小徐平常挺靠谱一人啊,怎么碰着这刺儿头也变了问题少年,看上去和他们一般大。不至于吧?总之没有二十一岁。 “敬嘉年!你坐不安稳就出去站一会!” 敬嘉年老实地站起来,但他还拽着徐步迭的一只手,“这回还只罚我不罚他啊?” 程翥还没开口,小徐自己挤了挤眼睛,俩人就拽着手拉拉扯扯挨着后门站了,谁也不愿放跑了谁,像两个结伴去厕所的小学生。 刚出教室敬嘉年就爆发了: “穷酸鬼,你干嘛非要抢我帽子?” 原本还觉得闹得有些过火的徐步迭被“穷酸鬼”仨字点炸了,他知道自己穷酸是真穷酸,可是谁说过一句呢?程翥没说过,刘阿姨没说过,教导主任没说过,那么多跟他一起当万能人在底层讨生活的真穷人也没人说过。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家伙张口就来,是,你可能这帽子就值几千块,浑身上下的潮牌加在一起小十万了,可这钱是你的吗,你看不起穷酸? 他气极反笑:“我是穷酸鬼,行。那你是敬老院,我敬老,不跟你争。刚才你那不算你自己答出来的,按规矩,帽子不能还你。” “你还说呢!你给我的什么答案?” “什么答案?”徐步迭奇了,“程翥也没有说答错了啊?” “你胡说什么水什么情、情趣?你懂个毛啊?” 徐步迭脑子溜了三个弯终于追上了他的速度,目瞪口呆: “……我去,我是说景观,景观情趣!他不是问你空间设计的主要问题吗,主要问题是景观情趣设计问题啊!水是前面一个问题的,软装铺装,我意思是你说漏了水景!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敬嘉年一下子卡住,脸上红红白白,没晒过什么太阳养尊处优的细皮嫩肉配上一身时尚的白卫衣拼接裤和小白鞋,袖子挽到小臂上一点,往白墙上一靠,连颓唐都跟拍街拍杂志似的。他回过劲来了,“操。”抓了一把头发,“穷酸鬼,帽子送你了!” “穷酸鬼可不敢要敬老院的帽子,别转头扣我一顶不敬老的帽子。” “你嘴瘾上来了是吧?我反正不差这一顶。”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最宝贝的已经在讲台上了’。蚊子哼哼,我可听见了。” 小霸王的脸刷地白了:“你什么意思?” “怂什么呢?有本事大声说啊?”徐步迭拐了拐胳膊肘子顶他肺,“要不我帮你说?” 那脸又刷地红了,跟变色龙似的好玩,犟着个粗脖子嘴硬:“我要你说?我都光明正大的,全班谁不知道?发乎情止乎礼,高尚的憧憬,纯洁的革命友谊。” “纯洁的革命友谊不能提情趣哈哈哈哈哈” 敬嘉年脸黑成锅底:“我请你喝水行吗?这事能过去了吗?” 徐步迭骗到一瓶东方树叶。 “你……真是他朋友啊?” “24k保真,我还去过他家呢。” “哇”自称老子的不良少年露出了追星少女般的艳羡表情。两人蹲在墙角自动贩卖机旁边,小白鞋往他这边鸭子步地挪了挪。“那你给我讲讲呗,要怎么才能当他朋友?” “唷,只想当朋友啊?” “先从朋友做起嘛。”敬嘉年啧了一声,“你懂什么?我这是想望风,心慕笔追。” 看这模样,情诗怕是也抄了不少。 “那你不能把自个当小孩儿,”徐步迭煞有介事地说,语重心长,“你得支棱起来。” 刺头儿这会不刺了,歪脑袋想了想。“怎么支棱?” 徐步迭递过去一个二维码。“加个微信?” “搞什么?” “小孩子才说缘分五百年前天注定,成年人都知道机遇要自己争取。你要看偷拍还是私人行程制造偶遇,想要用过的卫生纸还是他的亲笔签名,明码标价,我都能搞定。” 敬嘉年整个人都原地弹起来了: “你变态吧!!!” 余音绕梁中,下课铃声朗朗地响起。男神的私房照 最后还是加上了微信,不过敬嘉年坚决认为徐某包藏祸心,要陷他伟光正的程教授于不义,他必须紧紧盯着,以免他的人生导师憧憬对象给这么不明不白地给霍霍了。 小鬼头换了个老大哥的头像,表明自己时刻在把你做成表的态度。 徐步迭也没啥不满,任他当一只夕阳下的酸鸡,自个去把电瓶车推出来接着程翥和乐乐,头顶着赢来的限量版棒球帽,做人生赢家状扬长而去。 程翥笑得打跌:“我说帽子怎么没还给他呢” “他自己没答对问题,自己输给我的,可不是我硬要来的啊。” “这刺儿头今天遭对手了,你也太计较了吧?” “谁让他自称‘老子’啊……”还骂我穷酸鬼。 徐步迭自己想来,也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占理。原本只想逗逗这拽得二五八万的小子,可什么时候认真起来的呢?为什么要跟一个帽子上斤斤计较?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他看着敬嘉年就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就想要跟他较劲,却不知道这股不舒服的由头。 程翥却不知道自己被人家盯在眼里当肥肉,保持着作为教师的公允,还是本着良心替学生解释: “其实,要不是他这恨不得上天跟太阳肩并肩的性格,这小子是有天赋的。他专业第一考进来的,看不出来吧?现在才大一很多打基础的部分,大家差距不大,等到了大三大四,他绝对是同龄人中最跳脱的一个,灵气是盖不住的。有的时候你不得不信,就是有一种东西叫做天才,我不会看走眼。可能天才就要有点与众不同的臭屁毛病吧,这么想我就安心了也许我当年在老师眼里也是这种货色呢。” 徐步迭静静地听着;敬嘉年的故事是遥远的、别人的故事,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但不知怎么地,他突然伸手掀开了帽子,晚风抚弄着他柔软的、汗湿发根的头发,随着电瓶车的风向后扬起。什么嘛,这种帽子戴着一点也不舒服,凭什么卖那么贵呢?头皮被箍得留了一道印子,还不透气。 “我也就跟他开开玩笑的,让他提前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徐步迭让一步说,“还能真贪个小孩儿的帽子么?喏,给你,你之后还他吧。” “说什么呢,他人高马大的算个屁的小孩儿,”程翥接了帽子,“你戴着就戴着,那家伙不用管他,是该让他吃点儿亏了,再说,这不是他自己要给你的吗?我看他成天自称老子,好意思从爷爷这儿要回去不。” 他把帽子在指尖上兜了个圈儿,突然伸手把他额发往后一撩,把帽子反扣在徐步迭的脑门上,还侧了脸过来瞅一瞅。 “哎,年轻人就该这样戴。这样戴好看。” 徐步迭突然感到心脏猛地一攥,酸水都从里头冒出来。手底下猛地没控住一个加速,小电驴开出脱缰野马的速度。 “别,您慢点,别惹来交警……” “晚上吃肉吗?” “啊?” “晚上吃肉吗!” “你问乐乐吃不吃!” “吃” “好嘞,那就吃肉,”程翥毫无原则,“我们哪顿能少肉?我这脚也要补补。吃猪蹄能好快点么?” “以形补形,那晚上炖猪蹄好了,我们绕去超市” 是因为他说,这帽子给我了的缘故吗?还是他那双大而糙砺的手拂过头顶时过于温暖? 真是奇了,程翥又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大人”。我又没有粉丝滤镜,对他更不抱有什么美好幻想。 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买了猪蹄和辅料准备出超市的时候,就看到程翥和乐乐一人一个摇摇车,跟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在那比赛骑马。刺耳的音乐粉饰着一种庸俗和平的假象。那么大个人,瘸着个腿,蜷缩在丑巴巴的满是霓虹彩灯的美羊羊身上,笑得比乐乐还像孩子。 徐步迭望着门廊玻璃里倒映出的自己。像个主妇、快递小哥、装修工、保姆和其他什么东西的混合拼装,仿佛敬嘉年身上那条拖拖沓沓的拼接版垮裤,各种毫不搭界的材料被人为地硬生生嫁接在一起。只有头顶那个反带的帽子,好像还给他挣回一点点残留的青春气息,格格不入地矗在那里。 猪蹄烧好了,鲜亮挂汁,馋得乐乐口水横流。 “没想到啊小徐,你还有这本事。”程翥也赞不绝口,“都是点儿大的孩子,怎么人和人差距这么大呢?你哪学的手艺,当什么万能人啊,我觉得你能当厨师了。” “穷人孩子早当家嘛,”徐步迭笑笑,“我这手艺也就能勉强入口,那是你爷俩要求太低。” 他倒不是自谦,以前家里父亲应酬多,母亲也忙,他自己自学成才,至多只是胡乱能把自己糊弄饱了的份上;当时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技术进步了,也弄一桌子菜,让爹妈开开眼。后来有一阵子计划着自己出国留学,暗搓搓地准备起来,又下了点菜谱来看,打算有备无患。谁知道最后都竹篮打水一场空,母亲如今只能吃流食了,再好的美味佳肴也没有了意义;这门新练就的手艺都落入程翥父子的肚子里。 程翥拿起一个猪蹄,仔细地看了看,比划了比划,突然叫:“小徐,小徐,快来给我照一张,你看这个角度是不是很像?” 徐步迭:“……您没事骂自己大猪蹄子干什么?” “不是,是脚,脚!你看这形状,完美,这就是传说中的猪脚光环啊。” 徐步迭忍俊不禁,拿手机给他照了一张,猪脚和他被裹得跟粽子似的人脚,看起来是有几分相似。 程翥看了还不满意:“你这个没感受出来精髓,我换个造型,你再拍一下。” 徐步迭笑着往后退,打算给他拍张全景凸显他大猪蹄子的主角气质,往客厅挪了两步,脚下没留神一崴,撞倒了一只盛着不明调料的碗,里头的神秘液体泼洒出来,顺便带倒了好几个瓶子。 “啊!对不起!” 徐步迭急忙转身,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一地瓶罐,程翥也急忙想要跳着过来帮忙:“哎那个,那个你最好别直接用手碰……这个,用抹布……直接连抹布一块儿扔了,”他也顾不得脚了,直接蹲下来上手,“得,我来吧,你不熟这些东西,别刺眼睛里,快去洗手。” “……这东西有毒啊?” “有毒不至于,环氧树脂有的人接触会皮肤过敏。一点点也不要紧的,哎呀我这不就是担心,你快洗手去。” 徐步迭彻底无语了:“那你还放在这里!乐乐成天都这里跑来跑去的!” “哎呀,做完了架子就想收起来的,可这不是,脚又扭了嘛。”程翥想到架子又一阵气不顺,那之后他都还没和城建继续通电话呢,那俩不省心的徒弟可别给自己就这么报上去做了,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再争取修改一下,这样想着就想要打电话给丁奇逸把日程定下来,思路也顺着岔到那一边去了。 徐步迭把那些碗罐都收拾了,瞧着沙发上有件衣裳滑下来,袖口都沾上了不明粉末,垫子也不是应季的了,不知道放了多久。他忍不住想要开窗通风,又拿来扫帚想把角落里的粉末都扫一遍,恨不得变出八只手来:“你这地上都结了印子了……我帮你把客厅都扫了吧,整个都打扫一下,这些垫子都该换了,罩布也要拆洗,茶几垫也要……” “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了呢,这来来往往的,乐乐要是撞到了……” 程翥一边看着手机发消息,一边打断他:“他怕这些,撞不到的。不用忙了,坐下来,吃饭吧。” “我都能撞到他怎么撞不到啊!没关系不用你烦,很快就能弄好,我先简单把地扫一遍,衣服也要好好收起来啊,明天天气不错,今晚都刷好的话,正好明天可以把垫子拿出去晒” “徐行。” 他念这两个字时噙在齿间,像用牙齿咬住了一样,磕着用力,陷入肉里。徐步迭愣了一下,才想明白是在叫自己他用过“徐行”做笔名,取得“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意境,自觉很帅;这一下被人念出来,咬在嘴里,突然像自己也变成了被人噙在齿间的猎物逃脱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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