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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帚星的尾巴有毒,扫着地球,地球上就要动刀兵或是发生大瘟疫,但不致因此就毁灭,如今民国世界便像这样,亦不过是被西洋的尾巴扫着罢了,所以爱玲还是从赫克斯来的影响走了出来。
中国文明就是能直见性命,所以无隔。
我与爱玲两人并坐看《诗经》,这里也是“既见君子”
,那里也是“邂逅相见”
,她很高兴,说:“怎麽这样容易就见着了!”
而庾信的赋里更有:
树里闻歌,枝中见舞,恰对妆台,诸窗并开,遥看已识,试唤便来。
爱玲与阳台外的全上海即是这样的相望相识,叫一声都会来到房里似的。
西洋人与现世无缘,他们的最高境界倒是见着了神,而中国人则“见神见鬼”
是句不好听的话。
中国人说天意,说天机,故又爱玲在人世是诸天游戏,正经亦是她,调皮亦是她。
我是从爱玲才晓得中国人有远比西洋人的幽默更好的滑稽。
汉乐府有个流荡在他县的人,逆旅主妇给他洗补衣裳“夫婿从门来,斜倚西北眄”
。
我与爱玲念到这里,她就笑起来道:“是上海话眼睛描发描发。”
再看底下时即是“语卿且勿眄”
,她诧异道:“啊!
这样困苦还能滑稽,怎麽能够!”
两人把它来读完:“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石见何磊磊,远行不如归。”
这末一句竟是对困苦亦能生气撒娇。
这种滑稽是非常阳气的糊涂。
爱玲自己,便亦调皮得叫人把她无奈。
报上杂志上凡有批评她的文章的,她都剪存,还有冒昧写信来崇拜她,或希望她为前进思想服务的,她亦收存,虽然她也不听,也不答,也不作参考。
我是人家赞扬我不得当,只觉不舒服,责难我不得当,亦只咄得一声“无聊”
,但他若是诚恳的,我虽不睬他,亦多少珍重他的这份心意。
爱玲却不然。
她笑道:“我是但凡人家说我好,说得不对我亦高兴。”
劝告她责难她得不对,则她也许生气,但亦往往只是诧异。
他们说好说坏没有说着了她,倒反给她如此分明地看见了他们本人。
她每与姑姑与炎樱,或与我说起,便笑骂,只觉又是无奈,又是开心好玩。
是这样的形相,即不论他们当中虽有心意诚恳的,她亦一概不同情。
爱玲论人,总是把聪明放在第一,与《大学》的把格物致知放在诚其意之先,正好偶合。
又我与她正在用我们自己的言语要说明一件事,她却会即刻想到一句文艺腔,脱口而出,注曰,这是时人的,两人都笑起来,她这人就有这样坏,连她身为女子,亦会揶揄可笑的形容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