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鸡娘娘嘿笑了一声,环顾着酒坊里头,席上皆空荡荡的,除了她没别个酒客。她扁扁嗓子道:&ldo;你这儿今晚怎的这般冷清?我看街那头灯火如昼,倒是热闹得紧。&rdo;
酒保道:&ldo;冷清些好。你却不晓,今日吴王驾临那家店子,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非要自己杀猪宰肉,让王妃卖酒,扮作商贾之人。买的人越多,他越是高兴。百姓们开始时怕,后来发现买酒还有赏钱,便纷纷奔过去了。你说,那边能不热闹么?&rdo;
抱鸡娘娘从筷筒中抽了双筷子,在桌子上点了一下,对齐了筷头,拈了颗花生米吃。她掐指一算,道:&ldo;戌时要死人。你把门闭了。&rdo;
酒保笑了声:&ldo;泄露天机,你也不怕天谴。&rdo;
抱鸡娘娘又吃一颗花生米,嚼得香喷喷的,道:&ldo;谴便谴了,有什么生死我没历过,你见我怕过么?&rdo;
酒保笑眯眯地给她端酒上来,一块拙朴古甓上置以酒具,酒具边插数枝栀子,绿白有致。
酒保见抱鸡娘娘对着这块古甓沉吟,笑着介绍道:&ldo;白堕春醪,本就以甓贮藏。前日里我刚得了一块汉砖,上书四个阳文方篆。&rdo;他手指着那古甓,念道:&ldo;&lso;永和九年&rso;‐‐我想着你过去不是对这种刻字的碑石啊、钟鼎啊,挺感兴趣么,便拿出来与你炫耀炫耀。&rdo;
抱鸡娘娘自斟了满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墩,豪气干云道:&ldo;你休想再骗我钱,从今儿起,娘娘我不稀罕这些物事了!&rdo;
酒保笑眯眯的,为了让她喝得更热闹些,把坊中四角的灯都点上,照得屋中亮晃晃的。他道:&ldo;今晚没别的客人,你便尽情喝吧。我家娘子白日里摔伤了腿,我进去帮她看看孩子。&rdo;
抱鸡娘娘道:&ldo;哎,你先把门关上。&rdo;酒保看了看一旁的漏壶,道:&ldo;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说不定还有生意呢。娘娘,你且帮我照顾着些。&rdo;说着便去了后边。
抱鸡娘娘独斟自酌,心道饮酒无人陪伴,果真寂寞。这般想着,便又多饮了些。
未几,果真又有一人前来买酒。抱鸡娘娘下席,趿拉着布鞋走过去,无精打采问道:&ldo;要什么?&rdo;
那人没说话。抱鸡娘娘一抬眸,不由得愣住。
是个少女,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眼睛深邃而大,鼻梁高耸,肤色较大魏人要白出许多。
竟是个来自西域的女孩子。据说长安、洛阳这种胡姬甚多,建康地处江南,却还是少见。这女孩身材圆润丰满的,虽罩着长衣,仍可见腰上有肉,不似江南女子纤瘦窈窕。
少女亦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认得她似的,眼中竟有退避之意。
抱鸡娘娘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又问一遍:&ldo;你要什么?&rdo;
少女的汉话还很勉强,细声道:&ldo;五斤白堕春醪。&rdo;
抱鸡娘娘心道这胡姬酒量不小,提了五个酒坛出来,用绳子串了一串与她。墙上的木牌用朱漆写着酒名和价格,少女数了钱币出来搁在柜台上,抱鸡娘娘收钱时指尖与少女擦过,忽觉得一缕阴气森森然自指尖而来,令她这个阳魃都打了个寒战。
少女飞快地出了酒坊,待抱鸡娘娘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少女已经在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阴间人。
这少女竟是个阴间人。
居然有不愿意靠近她这个阳魃的阴间人,这么说,建康城中,确确实实还有其他的阳魃?
酒坊大门紧闭,外面火光大作时,她和酒保业已吹灭了坊中灯火,只余街上投进来的薄光。
喊杀声震天,逃命的人鬼哭狼嚎。有人沿途拍门,喊&ldo;救命!&rdo;抱鸡娘娘与酒保各斟一杯,仰头闭目而饮。
人各有命。
&ldo;乱世,我命在天。&rdo;抱鸡娘娘道,&ldo;人命是救不过来的。&rdo;她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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