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朵说:“摩托车修好啦?人家骑车摔过之后,都需要一个心理修复期,你倒是恢复很快哦。”
普克边放头盔边说:“我小的时候,很想学会游泳。可开始总是呛水,一呛就怕,怎么也不敢摘下游泳圈。我母亲也没逼我,只问,你是想一辈子套着游泳圈游泳,还是宁肯现在多呛几口水,以后再也不用游泳圈?后来我游泳游得不错,碰到类似的事,胆子就变大了。”他坐下后,服务小姐送来菜单,他们便各自点了两个喜欢的菜,要了一瓶红酒。
等菜的时候,米朵接着刚才普克的话题,若有所思地说:“你母亲会让你自己做选择。我呢,从小到大,几乎每一步路都是大人安排好的。如果我对他们说,我能不能不用这种办法做,而用那种办法做?我母亲就说,你老是跟人家孩子不一样,人家都是老老实实听大人的话,你倒好,我辛辛苦苦为你做这做那,你却老是要和我别着劲儿干。你是我生的,我还能害了你?喏,就是这样,让我总是有种感觉,我要是不听大人的话,就是个坏孩子,就是欠了他们的情。”
普克认真地听着米朵说完,问:“你父亲什么态度?”
“他很少在家,我们家三个孩子,基本上都是母亲带的。我母亲很要强,父亲是资本家出身,“文革”时,被下放到很远的一个小山沟,一年难得回来一两趟。母亲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诉苦,也不肯把我们送回老家。一个人带孩子确实很难,所以在家里她脾气有点急躁,小时候我们几个都挺怕她生气的,因为她会骂我们,还会哭。她吃了很多苦,我们都很感激她。不过,有时候我心里悄悄想,她要不是那么喜欢控制我,也许对双方来说,都是件好事。”
“为什么?”
“我也说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她为我们掏心掏肺,而我从来就没觉得幸福过。”米朵有点茫然地看着远处,想了想又重复一遍,“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可怜,活这么大,竟然没体会过幸福感。我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父母爱我,我也爱他们,可我怎么就不能感到幸福。”
普克问:“你和父母谈过这种感受吗?”
米朵说:“当然没有。要是这样告诉他们,还不是自找麻烦。而且,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学会乖巧了,知道怎么说比较容易让他们高兴,使自己讨人喜欢,虽然自己心里并不快活,但总比被大人抛弃好。你看,小孩子的心理也很复杂,并不像大人看到的那样天真无邪,我想这也许是人类的本能。”
普克说:“小时候表达能力不够,不能谈。长大了,你明明知道你们之间存在问题,为什么还不尝试解决呢?”
米朵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倒没想过这么深。也许内心深处虽然有反抗,但表层意识却已经习惯于屈从了。而且我几乎不敢想,我不幸福是因为我和父母之间有问题,一直认为只是自己的问题。尤其看到别人表现出幸福感,就更是会怀疑自己,为什么别人能做到,自己就不行?”
普克回忆着说:“我们好像讨论过这个问题。这和每个人内心敏感程度不同有关。”
米朵说:“我怎么向他们证明这一点呢?另外,年龄越大越是想,有什么好谈的,都已经这样了。就算能谈通,难道能够让时间倒转,一切重新来过?”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普克便让服务小姐开了红酒,给米朵和自己各自斟上。米朵说自己不会喝酒,只能少来一点,普克也不勉强,只给米朵倒了小半杯。两人吃了一点菜,中间有一小段沉默。
普克说:“我觉得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不过我还要认真想一想才能说。对了,我有时候真是很粗心,一直想问你这次回家去情况怎么样,一见你又忘记了。”
米朵抿了一小口酒,说:“不太好。母亲脾气变得很怪,大家都和她处不来。她对我辞职的事意见很大,又怪我到现在还不找对象。在家两个月,一会儿逼我赶快去找个工作,一会儿逼我赶快找个对象,真让人哭笑不得。后来被逼不过,到我哥的公司里帮了半个月的忙,可总觉得那种工作不适合自己,勉强做下去,还不如以前在医院的感觉,就算了。母亲又托人给我介绍对象,我懒得跟她解释,就去见了两个,然后找个什么借口说不行。我看这样待下去我会被逼疯了,就跟她说我还是先回x市,看看能不能再回原来的医院,然后才算脱身。想想真是又可笑又可悲,家居然变成一种樊笼。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都不敢随便结婚。”
普克问:“原来的医院,如果真想回,还可以回吗?”
米朵说:“我办手续的时候,我们院长就劝我慎重。后来见我态度挺坚决,便说医院可以先为我暂时保留半年档案,半年后还是决定要走,才把档案送到人才交流中心。院长以前是我的科主任,对我挺关心的。”
普克说:“你知道吗?上次在医院看到你,我有种感觉,觉得你其实并不是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你只是心里有一个结,现在还没解开这个结。你在医院,显得很充实,也很自信,而且你身上有种沉着干脆的气质,能给病人一种安慰和支持。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米朵说:“这件事,我还要认真考虑考虑。做出辞职决定的时候,我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想了很多天,包括以往和以后的事,思索了很多问题,改变决定的事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能当做儿戏。所以,我想再给自己一段时间。”
普克点点头说:“你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负责,我支持你。也希望你能早点解开心里的结。如果什么地方我能起到一点作用,那我会很高兴尽自己的努力。”
米朵笑了笑说:“嗯,我会的。哎,光谈我的事儿了,你呢,那个包工头找到没有?还有陈志宇那个人,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普克将情况详细讲了一遍,包括上午陈志宇打来的那个电话。
米朵说:“嗯,这个人好像真有点问题,我觉得他像是有点在和你挑战的意思。不过,今天那个电话,他可没像第一次那样占到上风。”
普克说:“一下子还抓不住他的把柄,最近又很忙。我想等网络建立起来了,可以把大范围内的原始案例都调出来看,说不定会有帮助。我干这一行时间太短,实践经验实在有限。”
米朵说:“这个我明白,就跟我们医生差不多,应该算是越老越值钱吧。”说着两人都笑起来,碰了碰杯,接着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3
普克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但他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来到面前。
10月21日,普克资料管理网络化的工作到了尾声,虽然是星期六,他还是留在单位微机室里加班。临近中午时,寻呼机响了,却是局里值班员打给他的,问他在哪里。普克说自己就在局里,值班员说那正好,有几个大学生打电话报警,说在市区东郊灵山一个小山谷里发现一具女尸,他向领导请示过,领导让他通知普克、彭大勇和法医一起去现场处理。他已通知过彭大勇和法医,他们正往局里来,车已经派好了。
普克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接近下午两点钟了。报案的是三男一女四个大学生,他们在发现尸体的小山坡下等着,都显得很惊惶,尤其那个女学生,脸色十分苍白,眼睛里充满恐惧。由一个看起来相对镇静的男生陈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
男生说,前段时间他们听人提到灵山,听说是个未经开发的天然风景区,便计划着要结伴来看看,但上个星期一直下雨,直到前天才停,便在这个星期六一早,搭了一辆从附近公路经过的远郊车,在山脚下了车,沿着一条简易山路进山,到了路头又顺着小路往山上爬,等爬上一个小坡后,便发现那片糙地上的尸体。起初他们看不太清是什么,等走近一点看,才知道是一个显然死了很长时间的人。那个女生当场就呕吐了,他们马上用身上的手机报了警,不敢离开,也不敢靠尸体太近,就在山坡下等着。报案后,没有其他人来过。
作过必要的检查和记录后,普克便让几个学生离开了。
现场这具女尸全身赤裸,旁边糙地上散落着几件衣服和鞋子。经检查确认死者颈部有明显勒痕,判断为窒息死亡。死者身高约一米七零,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长发为漂染过的棕黄色,体态较为丰满,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估计死亡时间在八至九天左右,由于十月天气已经转凉,前几天又一直在下雨,尸体只是呈现轻度腐败,面孔清晰可辨,但已无法从身体组织检查死者生前是否与人发生性关系。除了现场散落的衣物外,没有任何可以确定死者身份的物品。从现场衣物的质料及式样来看,估计死者为城市职业女性。
由于前段时间连绵雨水的破坏,虽然经过干警全面仔细的搜寻,现场及附近仍然找不到任何可疑痕迹,现场已没有保护的价值,当天下午便将尸体运回局里进行尸检,普克他们也一同返回局里。
彭大勇说:“先跟各派出所联系,看看最近有没有人报失踪吧。”
普克点点头,从一到现场开始,他心里就隐约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先确认死者的身份。
两人分头跟各派出所电话联系,询问最近十天内是否有人报告一女性失踪。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高约一米七零,染过的棕黄色长发。
很快,城南分局柳巷派出所就有了回音。10月17日,柳巷派出所接办一名姓邓的中年男性报案,称自己的妻子江兰兰失踪。详细情况是:江兰兰,三十岁,职业为本市一中高中部英语老师。10月11日下午和单位同事打招呼,说第二天有事不到学校,如果学校有事找她,请同事在12日晚上8点以后给她家里打电话。12日江兰兰课表上没课,但教务处有教学上的事情找她,晚上同事便给她家打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13日江兰兰依然没来学校,她的课也没有上。同事知道江兰兰的丈夫邓辉于一个半月前出差不在家,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但无法与邓辉联系。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学校不上班。16日即本周一,邓辉从外地打电话到学校找到江兰兰同事,说周末两天打电话到家里,一直找不到江兰兰,问江兰兰同事是否知道情况。同事便将具体情况告诉邓辉,邓辉听后,当天便乘飞机返回。他与江兰兰同事一起四处寻找,问遍了所有的亲属及朋友,均不知江兰兰下落。次日一早,邓辉到住区柳巷派出所报案。
普克马上与邓辉联系,请邓辉到公安局认尸。经邓辉确认,死者正是邓辉12日起失踪的妻子江兰兰。与此同时,法医的验尸报告出来了,死者江兰兰于10月12日上午因颈部被扼导致窒息死亡,是他杀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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