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雾飘洒着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张苍白瑰丽的年轻脸庞。模模糊糊,摇摇晃晃,与海报上已经褪色的孔黎鸢几近叠在一起。一场朦胧细雨将上海洗得透彻湿冷。有个落魄到连刚染完头发都来不及梳起只顾着躲雨的年轻女人。整个人都被淋得湿漉漉的。推着咕噜咕噜响的行李箱找房子,来到这样一间逼仄潮湿脏乱的出租屋。将重实的行李箱抬到六楼来,的确费了不少力气,暴露在外的手指几近被冻僵。但她还是执拗地将出租屋玻璃窗上的旧海报卷曲褶皱缓慢抚平。旧海报已经褪去鲜艳的色彩,变成陈旧的黄绿色调,又被窗外这一场冰冷细雨照得越发阴郁。于是海报里本就气质颓丧的女人,被这样一场上海的灰色冷雨淡去颜色,变成灰沉沉的色调,像是来自上个世纪末。身后传来一道在楼下听起来厚重利索的女声,到了逼仄窄小的房间里,突然被放得很尖细,“妹妹啊,我说这里真的不行嘛,便宜是稍微能给你便宜点,但我劝你不要租这里,大冬天没空调还有扇这么大的窗户,还是顶楼,楼梯难爬不说,稍微打开窗通通风,风都很大,还不如加点钱住五楼那个宽敞点的房间呢。”房东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这个风尘仆仆,落魄又窘迫的年轻人。一头刚染过的黑发极其不自然,黑得太过纯,太过死板。偏偏那张漂漂亮亮的脸,又白得有些过分。像是被这一场湿雨淋得失去任何血色,又像是因为本身太瘦没有营养。总之,漂亮是漂亮,就是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落寞。房东悄悄在心里嘟囔着。又看这人直直盯着窗上海报的眼神,像是丢了魂似的。以为对方是对这张海报有意见。便主动走上前去,一边嘟囔着“小赤佬搬家也不清理干净,贴了海报也不带走”,一边上前去,想把海报撕下来。但手伸了一半,就被截住,一截细瘦寡白的手腕突然伸过来,轻轻箍住她。“哎哟你干什么的呀!”房东吓了一大跳,捂住自己砰砰跳的胸口。二十四岁的付汀梨转过头来,敞着自己湿漉而年轻的脸庞。很轻很慢地松开房东的手,蜷曲手指,将无名指上那一道鲜红的疤藏起来。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阿姨,我现在就可以搬进来吗?”「二十九」直到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夏至,付汀梨才意外得知,她竟然和孔黎鸢同一天生日。这时已经是二零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她早已从北疆回来,在一家连锁艺术培训学校教初阶手工雕塑课。面对的是一张张在上海本土长大、被养得白嫩纯粹暂且不谙世事的童真脸庞。因为只是教授初阶课,她拿起雕塑刀的时间,通常只用来教学生们一些基本技法,一节又一节的课下来,她连一个完整的雕塑都没雕出来。那些关于她之前筹备的雕塑工作室,乃至于关于《白日暴风雪》里的雕塑美术,还有关于喀纳斯的一切……都在如同电影剪辑转场般的日子里,已经快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日子过得好像一个沙漏。而从北疆回来的那一天,就是沙漏上面那头的最后一粒沙子。这一天从狭窄逼仄的中间节点过去之后。所有沙子都到了另一边,泾渭分明的另一边。剧组在年后就加快了拍摄进度,整日整夜地开工。。在四月份,喀纳斯进入冰雪消融的季节,那些厚软蓬松、承载过两个躺在雪地里肆意吹风的年轻人的北疆雪,都融化流淌到无边无际的边境水系之中。然后又随着这些水,蒸发成水蒸气,飘到了空气里,再也触不可及。所有关于“暴风雪”的剧情都拍摄完毕。这趟北疆之行正式结束,从一月底到四月初,付汀梨在北疆停留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两个多月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从年后开始,就在成日成夜的拍摄过程中加速成光怪陆离的片段。大年初三那天赶回来的孔黎鸢、在厚雪里踱步的孔黎鸢、和其他正式进入这段剧情进组新演员搭戏的孔黎鸢、笑着接受赶来北疆媒体采访的孔黎鸢、请全剧组喝煮奶茶的孔黎鸢、深夜坐在北疆大风里,敞着脸靠在车边吹风,被她撞见的孔黎鸢、在一声声“阿鸯”中,变得越来越淡,于是她就在心里默念一声又一声“孔黎鸢”的孔黎鸢……这些片段怎么会全都是孔黎鸢?付汀梨也想知道。为什么当她回到上海之后,再去回想在北疆发生的一切,能够记起的片段里,怎么只剩下孔黎鸢一个?她在房间里完善飞鸟雕塑细节时,在她房间窗户外面一望无际的冰雪里,缓慢踱步的孔黎鸢。大年三十,她在禾瓦图的雪里躺着,牵一匹白马找到她的孔黎鸢。也是那天晚上,她酣畅淋漓地骑一匹白马,在高高视野和边境大风里望到的那一个,在漫山雪野里站着,点一根模糊的烟,站在圆内径中心的孔黎鸢。壬寅虎年的第一秒,她说一路顺风,在漫天红光里,像往常一样,轻轻按一下她的后脑勺的孔黎鸢,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对她说,“新年快乐。”全组回上海前的那一个夜晚,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太快太杂,于是穿厚厚外套,出来撞见的那一个孔黎鸢。那好像是四月三号。付汀梨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踏着路面上极为薄的一层雪,漫无目的地走,于是去到那片拍摄重要剧情的湖边。雪已经融了一大半,湖边石头已经敞了灰突突的色调出来,有些硌脚。此时已经是喀纳斯的淡季,又是这样一个寂冷的夜。她以为除了自己没人再会这么闲。于是走过去的动静有些大,石子噼里啪啦地响。但还没走到,就看到缓慢流淌的湖泊旁,高大漆黑的树林外,有个人站在一块不那么平整但却垒得很高的石头上,静默地望她。月光和湖泊水光粼粼交映,女人穿一件羽绒服,敞着肤色寡白的脸,似是在看清她的那一秒,眼神定了一下。红唇边缓慢吐出一缕白雾。孔黎鸢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付汀梨有些意外,却还是慢慢踱步过去,主动问,“孔老师不会是躲在这里抽烟吧?”孔黎鸢现在的位置有些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走过来,然后在缭绕白雾里朝她笑一下,“出来看星星的。”才怪。付汀梨在心里想,你低着头要怎么看星星?但她没有这么说,只是配合着微微仰头,望着一片黑暗中堆叠成团的乌云,说,“这儿的星星真好看。”喀纳斯的确是看星星的好地方,这里的星空似乎有更具鲜活气息的灵魂。只可惜事实往往没有那么凑巧,明天她们就要离开北疆,今天晚上的星空却受天气影响,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她们瞧见。之后她再回到上海,有时候回想,发觉这里的遗憾可太多了。不仅没在禾瓦图看到日出日落,坐到缆车,就连在喀纳斯待了两个多月,连一场没被光污染侵蚀过的星星都没看到过。但又觉得,这两个多月不算浪费,起码留下了许多自娱自乐的时刻。譬如说现在。孔黎鸢似乎是被她逗笑,笑得睫毛都在月光下发出极为轻微的颤动。然后也和她一块仰头,用同样的角度,望那一片昏沉沉的乌云,轻轻地说,“是啊,好漂亮的星星。”然后停顿了一会,又问,“回到上海之后你准备做什么?”关于雕塑专业知识的部分已经全部拍摄完毕,回到上海之后就是一些细节的补拍。这也就意味着,回去之后,付汀梨不需要每天再去现场报道。“先回去收拾一下。”付汀梨思忖一会,然后说,“然后先去找份工作吧。”“不弄雕塑了?”孔黎鸢问。“肯定得弄啊。”付汀梨坦诚地说,“但我得先把生活挣了,然后再去养活我的雕塑。”就算现在她干的这个活,的确和她学了大半人生的雕塑艺术没什么关系,也很难靠着它再走上这条路。但她却要在心底发誓:这绝对不能是她与雕塑有关的最后一个活。说完,又用开玩笑的语气,伸出自己还戴好手套的手,“怎么?孔老师准备给我投资弄工作室?”她嘴上这么轻巧地说,也时常和他人开这样的玩笑。可实际上,在她说完之后,看到孔黎鸢用那双深邃眉眼,遥遥地注视着她时,又特别害怕,从孔黎鸢嘴里真的蹦出一句“好啊,我给你就是”。如果孔黎鸢真的那样说,她宁愿回到上海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矫情一点来说,她不喜欢自己和孔黎鸢之间染上任何直接的金钱关系。这会给她一种,类似莫逆于心的同路人在半路就被杀死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但幸好,孔黎鸢没有。孔黎鸢只是在弥漫的烟雾和月光下望着她,然后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像一场隐晦的鼓励。用那种常用的无足轻重的语气,对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艺术家,铮铮铁骨,不会受嗟来之食。”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奇怪,像挖苦似的。付汀梨刚想反驳。然后又看见孔黎鸢的手从她耳边掠过,轻轻刮她微微发皱的鼻尖,笑出了声。等笑完了,又极为轻地补了几个字,“我相信没有我,你也会一帆风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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