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自己身上的水一直在往下淌,明明不该有声响,却清晰到像是流淌在她的血管里。而除开从她身上淌下来之外,也从身后传来。是孔黎鸢徐缓扶着把手上来的声音,是孔黎鸢赤脚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是水从孔黎鸢敞开的大片皮肤下流淌到地上,再和地面上的水淌在一起的声音。轻和重的对比有些明显,让人有些迷糊。付汀梨被她喜欢的水拖得全身都沉甸甸的,只能微微弯着腰咳嗽,湿发狼狈地粘在脸上。紧接着,便听到孔黎鸢在路过她时,给湿透的她盖上一条毛巾,“外面气温低,你身上都是湿的,这样要怎么回去?”又隔着干净柔软的毛巾,对她说,“跟我过来吧,至少是我把你拽下来的。总不可能就这么让你湿着回去。”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付汀梨愣一下,咳了这么一会,呛进肺里的水早都被咳了出来。她看孔黎鸢没有停留的脚步,又看自己身上的白毛巾,还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孔黎鸢带她换衣服的地方就在二楼。这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别墅,一楼是车库,三楼是泳池,二楼自然就是住的地方。电梯往下坠的时候,付汀梨望着从孔黎鸢黑长发上淌落的水,想:一共就三层楼的住所,还装电梯,这倒是符合她对孔黎鸢的印象。尽管她之前在加州的房子,乔丽潘也提起过装电梯这回事,好让她方便运送大型雕塑和那些成堆的工具。但被她否决,因为她觉得,在家里装上电梯,会把这个家都变得冷冰冰的,也会把人变懒,把双腿变废。那时的她,在其他人眼里大抵是个天真人,觉得仅凭双腿去丈量这个世界,是件特酷特符合艺术家气质的事情。乱七八糟的想法拐来拐去,她人也跟着孔黎鸢拐来拐去。出乎意料的,二楼的装修又和她以为的不太符合。除了几个紧闭的房间之外,敞开的空间几乎能一眼看到底。不是说空间不大,反而是非常宽阔。纯白色墙面,偌大的厅内没有任何能在“家”里看到的家具,倒是有些大型摆放物全都被白布蒙着。寡淡得不见任何气息,像独立于世界之外。仿佛任何人踏足这里,都会直接被这个空间撕裂掉。除开一抹游走在其中的红。孔黎鸢似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家徒四壁付汀梨跟在孔黎鸢后面,只想到这四个字。又摇摇头,或者这根本不是孔黎鸢的家。一路都有空调暖风跟着,倒是不冷,只显得过于空阔。终于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孔黎鸢很随意地推开门,直接踩着湿漉漉的脚印踏进去。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衣物,被收拾得妥帖整齐。这里倒是有些生活气了,像个住处应该有的空间。“要先洗个澡还是直接换衣服回去?”孔黎鸢给她找齐整套衣物,上面没有吊牌没有logo,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光看材质和版型就知道价格不菲。付汀梨知道,这是孔黎鸢已经在尽力照顾她的感受,这时候不该扭捏,便乖顺地接过,“我还是在这里换了就走吧,不然赶不上地铁了。”孔黎鸢“嗯”一声,又给她拿出一双厚厚的绒鞋摆着,“那你就在这换吧。”“好。”付汀梨应下。孔黎鸢走了出去,带上了门。付汀梨开始解自己身上又厚又湿的衣服。刚解了一颗扣子,关上的门被敲响。她打开,门口是孔黎鸢,湿发还来得及没擦干,手里拿着条新毛巾,“先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吧,别感冒了。”付汀梨接过,扯过自己头上盖着的、已经变湿的毛巾,温吞地说“谢谢。”门又被关上,她还没缓过神来。衣帽间绝对属于私人领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孔黎鸢的衣物,鼻尖萦绕气息全都属于孔黎鸢,是一种很清淡,似有若无的香气。付汀梨吸了吸鼻子,觉得这股香气是好闻的。又盯着地板,盯着地板上那些快要被暖风蒸腾干净的脚印。手上换着衣服,心里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火车呼啸、失去平衡、陷落水底……以及从孔黎鸢嘴里跑出来,那十分清晰的一句:我们要不要做?她分不清,“你和我”还有“我们”这两者的区别;却能分清,这两句话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以及在这两句话之后,在她自己身上溢出的陌生感。不记得是在哪里,不记得是谁告诉她。总之在还没到二十岁的时候,付汀梨就已经听说过一句话。二十岁到三十岁,是一个人最艰难的人生阶段。付汀梨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这是大道理太抽象。直到这件事缓慢而漫长地发生在她身上,给她当头棒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把横冲直撞的剑,能斩乾坤破困局。结果一低头,身上已经瘀痕点点。如同铁丝迟缓生出锈迹,悄无声息,将她的外壳剥离。像是有不存在的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已经变了许多。但这种改变似乎有着某种延迟性,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她身上缓慢徜徉许久。第一次意识到变化的存在,是她把车卖了出去。所有车都是回国之后才处理的,回国之前没想过自己身上会发生那么大巨变。也就自以为,那些车会安安分分地停在加州,等她回去,再从一号公路开过,再从旧金山开到洛杉矶,再陪她去裁度整个地球。但还没等她回加州,她就只能依托跨国中介,将所有车处理掉,想着能给乔丽潘填一点窟窿便是一点,蚊子再小也是肉。在那些收藏的车里,留在最后处理的,是那辆载过太阳与飞鸟的车。她觉得自己没有刻意将这辆车留在最后,只是不知不觉。而当事情尘埃落定,她挂断最后一个来自跨国中介的电话,觉得这一切不算什么,觉得自己还算是心如止水。直到她缩着脖子躲雨,躲上海半生半熟的冬,顶着乱糟糟的、来不及补色的干枯金色头发,胡乱地穿梭在这个城市。从上海去加州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街道、建筑风格、路边小店、这个城市形形色色的人……所有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可在这个世界,也有一个经停过她过往世界的人。第一次看到,是在她为了躲雨停留的商场外,一抬头便有个巨大屏幕。屏幕上的女人眉眼含情矜贵,妩媚又性感地笑。是一个视频广告,女人穿着黑色吊带礼服裙,撕破裙尾的束缚,在沙地里奔跑。黑色长发柔顺飘摇,最后开着自己代言的敞篷车,掀起一片尘土。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叫孔黎鸢,也是她那件残缺飞鸟雕塑的主人。那天,她自己动手,用弄堂理发店里三十块一次的染发膏,把养了多年的浅金色头发,染成黑色。后来,染到手上的黑色发膏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洗掉。也是那天,她搬着自己的行李,爬六层楼,住进只有二十平米的廉价出租屋。第二次意识到,就在刚刚,是她发现最后一辆车的买主,是孔黎鸢。在夏莱把那辆敞篷车开过来时,她就知道,这是孔黎鸢的车。而当她上到驾驶座,分明察觉到这辆车的熟悉气息时,她知道:这也是那辆栽过她们去洛杉矶的车。孔黎鸢把这辆车买下来情有可原,或许是为了纪念,或许是单纯地不想落在别人手里,平白掉了把柄,惹来无妄之灾。这一买一卖,就把她和她,彻底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这是她迫于生计卖出去的东西。也是孔黎鸢却能出于某种目的,轻而易举地买下来的东西。是因为孔黎鸢是个坏人吗?当然不是,付汀梨不至于分不清好坏。她知晓这一切变得和加州不一样,是因为二十四岁的付汀梨早已经变了,变得畏缩怯弱,只在乎那点破脸皮和要命的自尊,给不出坦荡的态度。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付汀梨沉默地叹了口气,换上清爽的衣服,头发已经被暖风吹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隐在其中的濡湿感。她推开门,走廊外的声控灯亮了一下,然后是倾泻进来的白色烟雾,是熟悉又清淡的气味。她站在那抹重叠的光亮里,停了一会,才走出去。发现孔黎鸢就站在门口,倚靠在墙边,身上的红泳衣还没换下来。披着一条白浴巾,身上被浓烈的红裹着,黑色长发濡湿,指尖夹着燃烧的烟。整个人像隐在烟雾里,像被冲淡的一滩血。“孔老师你怎么还没换衣服?”付汀梨有些惊讶,又匆促地把自己手里拿着的长款羽绒服给人披上去,“不怕感冒啊?”“忘了。”孔黎鸢顺着她的动作,在被羽绒服盖上时冷不丁被烟呛了一下,连着呛出几口白雾,“但好像也没觉着冷。”“这也能忘了?”付汀梨不太信。“不行?”孔黎鸢瞥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就捻了捻她濡湿的发丝,“怎么就许你忘,不许我忘?”付汀梨盯着那烟头燃烧的火星,有种想凑过去吸一口的冲动。但她嘴里却说,“我忘什么了我?”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说,她这辈子活过那么多三天,就数那三天最镌骨铭心。可她终究没说。孔黎鸢也没接着追问,只就这么在弥漫的烟雾里盯着她,像是要把她那点佯装给耗干净。付汀梨张了张唇。最终只是勉强笑笑,想说要走,却看到孔黎鸢突然脸色微变。“怎么了?”她迷糊地问。她知道孔黎鸢的脸色不太对劲,虽然这个人通常笑也不是真的笑,没有表情也不是真的没有表情。矛盾又捉摸不透,像个遥遥的空心人,任何能被人看出来的东西都不一定是真的。但她却已经能莫名抓住一些差别,学会在虚幻中抓住那一分真实。孔黎鸢微微皱眉,夹住烟的手指有很细微的颤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怎么了怎么了?”付汀梨急得手忙脚乱,看着孔黎鸢忍得睫毛上的水往下掉,差点没跳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信不信由我 我竟不知老年生活如此快乐 撩人的手,微微颤抖 白月光是小奸细 猫巷 不可语怪力乱神 奶妈在全息游戏捡破烂 清穿之卷王十四爷 大唐女法医 向天借了五百年 桃花中学 钟意 约定在星期天晚上 动物情书[娱乐圈] 冤种师兄让师尊火葬场了 大师兄逃难记 我靠病娇的吻续命[穿书] 强行成为灭世反派的师兄后 医心方 机器人幼崽进娃综成团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