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年少气盛,最为自负的便是这家传的轻功,见薄暮津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心气上来,也存了迎难而上的心思,对王樵笑道:&ldo;你可要抓牢了我。&rdo;将少爷负在背上。王樵捉着他肩膀后头一绺头发,道:&ldo;我紧闭着眼就是。&rdo;喻余青嗔怒假骂他,朝后拍开手:&ldo;放手,别又把我拽秃了。上次给你扯去好大一绺呢。&rdo;王樵贴着他颈侧,低声道:&ldo;对不住。&rdo;那气息吐在他雪白脖颈上,痒得那儿登时红了一整片。少爷自然不是为了薅点儿毛向他道歉,可却又觉得千千万万句欠言之中,都不知道先说哪句为好,才觉得阿青为了他,可谓所负良多,又何止是负他上山一项?心中种种缱绻情意,到嘴边时却半点也吐不出来,便在心里对自己道,他对我已然如此,我还能再求什么?他要喜欢傅家的小姐,那就去喜欢吧;他若看上了这位仪妹子,那也好得很。我要他开开心心地活着,快快活活地笑着,至于自己心里难过受些罪,不说也罢了。
喻余青背好了他,脚下发力,和其他几个人一同顺着山涧岩缝上跃。那山崖倒挂,向内凹入,看时反而在头顶上,莫说难以落脚,怕是蝙蝠也挂不上去。好在这几人都是年轻力盛的年纪,各个身怀绝技,胖仲子那肥短短的五指居然仿佛耙钉一般,往墙上钉去便在上头戳了洞,倒挂着他那肥胖的身体往上走。王仪身子轻灵,这会儿背了长剑,攀在藤蔓之上,仿佛一只小燕探巢,好看已极。薄暮津则是当中最为稳健的,他只是轻易地踏壁而上,若是遇到过不去的倒壁,便提气一纵,直接飞跃过去,轻轻松松,如履平地。
喻余青伸手握了一块山崖悬石,挂在下头,换一口气,见王樵说完对不住后便不做声,道:&ldo;想什么呢?&rdo;他知道他家少爷凡事装肚里,偏是个不想的人。若他开始想了,这事儿若非荒唐,便是不经,反正不能是什么好事儿。喻余青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这么多年,清楚得很。
王樵这会儿挂在他身上,老实地紧闭双眼,说话时热气吹着他肩胛背脊。&ldo;想你呢。&rdo;他说,&ldo;想你娶亲时的样子,一定……&rdo;
他话还没说完,嘴里咕噜噜呛了好大一口水,张口刚想叫呢,水都流进鼻子里了,只能发出呜汪汪咕咚咚的声响。喻余青攀着岩壁,沿着细瀑的悬崖向上,湍急水流恍如白练,离了向内凹陷的崖壁,被抛在半空,正在他们身后。喻余青故意将身子向外一仰,自家少爷正在说诨话的嘴便咕噜噜灌满了山泉水,脑袋和身子也被浇了个透;这才笑道:&ldo;哎呀,对不住,淋着你了么?&rdo;
王樵有苦说不出,只能又被灌了好几大口水,连眼也睁不开,只觉着腾云驾雾地,身下人劲瘦有力的躯干便像猿猱一般,沿着倒悬的天地轻轻巧巧往上攀爬。&ldo;山泉水漱漱口啊,&rdo;他居然还分得出力气来说话,&ldo;少爷,我要是娶亲了,可就不能成天背着你了。我得背我自家的媳妇儿,那时候你怎么办呢?谁来背你呢?&rdo;
三少爷一头被冷水浇透,却觉着两人肌肤相连的地方愈发像火一般烧热起来。是啊,他想过的;想到的时候就不愿再续下去,脑袋里拐了个弯儿,想着不如去出家了,出家好啊,什么烦恼都隔着了。
但现在呢,他被浇得透了,山里的水清冽,带着尘世外的味道,替他浸满眼窝,替他淌下眼睫。他睁开眼,看四周悬着白茫茫的云雾,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喻余青因为背了他,不仅双脚,双手也要在崖壁上负力,却也没有被前头薄暮津和庞子仲甩下了。王仪虽然体态轻盈,但长途攀爬气力不济,这会儿两人顾着她,不时地帮一把手。
喻余青是面子上好相与,但骨子里争强好胜的人,若没有这点心气,怕也难在如此年轻的岁数和那般不重视武功的家族之中得有如此进境。他虽然多负了一人,却也不愿意居于人后,此刻浑身沸然如蒸,气息轮换周天,奔腾澎湃。直走得这百丈崖如履平地,身上的肌腱绷紧,仿佛一张满弓;蒸腾而出的内息连着王樵身上恰才淋湿的衣裳头发都一并蒸得干透。王樵心下疼惜,却又毫无办法,谁叫自己曾经该当练功的时候都躲懒去了呢?若是当初自个能有一分上进,是不是如今便能多为他分担一点?
他心有所感,叹道:&ldo;那也好啊,那时候我便学得会用我自己这双脚走路了。阿青,我拖着你跟我这样一个惫懒无用的家伙二十年,你怎么能还这般地好?倒是我一无是处,却拖累你至今;想想也是该放手了。&rdo;他自觉得自己这段话说得十分圆满,终于把两人之间种种解脱干净,从今往后便不能再那样暧昧行事,他从来是想到一出是一出的人,这会儿居然也不觉得崖高骇人,总觉得不能再如幼年时那般亲密依仗,立刻把紧紧环抱对方的双手松了一松。
喻余青正在运功行气的关头,片刻分神不得;只听王樵胡乱说些不中听的话,越想越气,却又偏生没法在这会儿出声反驳,这时听他说&ldo;该放手了&rdo;,便感到王樵环抱着他的手松了,吓得他魂飞魄散,一口气倒提起来,惶然出声叫道:&ldo;三哥!&rdo;关心则乱,这一下便行岔了气,脚下一晃,便要踩空。王樵也没料到陡变如此,情急之间,哪还顾得上别的,伸手往半空胡乱一抓,抓住半空中一道藤蔓,虽然登时便断了,也好歹阻了一阻,有了这一颓之势,喻余青已经一掌击出,效仿先前庞子仲的功夫,击碎一块岩壁,挂住了身形。但他一只手撑着力气,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刚才为求阻滞根本没有吝啬力气,这会儿只觉得手骨一阵剧痛,也许错位了也不可知;于是使不上力气,经不住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还在一点点地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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