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月缩回去的手指上有着点点的肉末与小阙身上的鲜血,小阙不晓得他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打成这样,心里是有多痛。
他一个为人父者,不仅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还让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再想到几次危急中都是小阙不顾性命看照着自己。清明阁阁主柳长月从没有这么心慌难受过!若不是自己执意要来蓬莱镇,还带着这孩子一起,这孩子根本就不用遭这样的罪。
柳长月开始想着,喜爱一个人,明知身边有危险仍不想放开,只为早已自觉自己连片刻与他相处的时间都不愿放弃,以这样的情感,换来对方一身伤痕,这到底对或不对。
见柳长月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青黑发怒,慢慢地褪得惨白,小阙也有些担心地望着柳长月。
「柳大哥……」
「闭嘴!」柳长月怒道。
「我真的不疼……」小阙说:「比起在天璧山庄那一次,这鞭子打得真的不疼。」
小阙的话让柳长月回想起天璧山庄那一夜,一念之差差点就杀了这孩子的情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明明在遇上这孩子以前,杀人或被杀,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但为什么碰上了这孩子以后,全都变得复杂了?
柳长月坐在床边动也不动,小阙光着上半身觉得有点冷。
他伸手想伞柳长月手中的巾子先随使擦擦然后自己上药,可当左手才碰到柳长月的手指时,柳长月突然狠狠地震了一下。
小阙被这样的柳长月吓了一跳,然而柳长月这时才回过神来,缓缓地伸出手,重新拧湿了巾子,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替小阙将伤口附近的血一点一点地擦去。
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然而柳长月这一生从来没有过珍贵的宝物,他只有过小九,一匹能为了他而死的狗,虽然所有人总说那是一匹狼。而如今,他是真正感觉自己拥有了比小九还贵重的东西,就是由他血肉分离出来的,他这生这世最爱的孩子。
轻轻地抹去了血渍,默默地沾上药,仔细地涂抹在小阙的身上。
柳长月再用干净的白布将小阙的伤口包扎好,没绑得太紧、也不绑得太松。这个这辈子从未服侍过他人,别人口中的魔头却动作细腻得像在心里已经算过百遍千遍一样,让小阙不至于被勒得太紧,还稍有余裕容得转动腰身。
「把手伸出来。」柳长月说。
小阙想了想,把左手伸出去。
「我是说受伤的那只手!」柳长月又怒了。
「嘿嘿!」小阙尴尬地笑了一声,立即把左手缩回去,伸出不仅血肉模糊,还微微带着焦味的右手手掌心。
柳长月接过小阙的手,愣愣地看着那伤口。
过了好一阵子,柳长月才张口,声音沙哑难听地说道:「为什么要替我接下烙铁?为什么要代我受伤?我不信你不知我这人的本性!清明阁出来的人,个个冷血无情,没有天地道义,没有兄弟情义。明明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杀人成狂、嗜血成性的魔头,却还要救我?」
柳长月诋着头看着小阙手上的伤口,小阙则低着头看着柳长月倾洩而下的乌发。
小阙低声说:「没有什么原因的。」他说:「反正我就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要看到你受伤,这样而已……」
小阙的声音很温柔,小阙的想法很理所当然。
小阙说:「虽然所有人都说你坏,我也知道你坏,可只要你不再杀人,至少不在我面前杀人,我就会护着你。」
柳长月静默了半响后,突然干笑道:「你为何认为本座需要你护着?」
小阙也静了静,而后才开口。他噪音干净,温和柔顺地说道:
「在天璧山庄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守夜,很多时候我都和致远大师一起,听他讲一些我也不太懂的话。
致远大师说,伤人者,皆为心内有伤者。又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离苦、所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忧伤别离苦。再怎么,也是个人,再怎么,也只是因心里苦。大师说与我听时我原不明白,可是后来与你在一起,很奇妙地,我却渐渐懂了。
你要杀柳天璇,是因为你失去了你最好的朋友小九。小九一定很喜欢你,对你很好,所以你将它看得很重,几乎和你的命一样重。
清明阁的仇、失去所有的恨,那些东西在小九离开后填满你的心,所以不停杀人的你,其实是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所造成。
从那时起我就想,如果我在你身边,而正巧你也高兴我在你身边,我笑时你跟着我笑,你就不会苦。仇人来寻时我护着你,你不杀人不结怨,你就不会苦。若你还是苦,就告诉我,我来替你苦,不会再让你苦。」
小阙的一番话说得有些乱,但柳长月却明白小阙想说的是什么,也懂那个致远想借着小阙告诉他什么。
柳长月握着小阙受伤的手,轻轻地,伏下首去。
他几乎是虔诚地将吻落在小阙焦黑的烙印上。
这个以火以铁烧红了刻上的印子,不只是烙在小阙的手掌心里,当小阙为他挡下的那一刻,也狠狠地烙在了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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