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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第1页）

最令人百感交集的莫过于帝国的农民们对于他们弟兄的战死的解释。一个&ldo;睡&rdo;字，悠远绵长，凄凉婉约，犹如杜诗汤曲中征夫怨妇的悲怆呻吟，情伤千古，令天地欲哭无泪。

无论是帝国的农民还是帝国的军队，在与洋人们的战斗中所持的信念是坚定的：这不是人与人的战斗，这是神与鬼的战斗。无论是教堂之战、使馆之战还是街头上的战斗，其模式几乎相同：洋人们开枪，中国人&ldo;作法&rdo;。&ldo;鬼&rdo;有枪弹，&ldo;神&rdo;有法术。一方是在现实中作战，一方是在幻觉中作战。因此，战斗的结局便是：一方在屠杀，一方在自杀。

&ldo;长安街奥国使馆看人凶猛，登时开快枪数百响，枪毙者数十人，良莠在内，玉石不分。&rdo;（《石涛山人见闻录》，载《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

&ldo;拳匪自言临阵时，密诵所传符咒能避枪炮。有诵声未绝，即中枪扑地死者。&rdo;（胡思敬：《驴背图》，载《义和团》。）

既然是&ldo;神&rdo;，帝国的农民们便固执地认为使用&ldo;咒语&rdo;便可以把洋人的枪&ldo;闭住&rdo;，但是，&ldo;洋兵来，众骇欲奔，大师兄曰，勿伤。各授一飘，令向洋兵而舞。洋兵举枪拟之，大师兄曰，进，则枪已闭矣。众进，枪发，无一得免者。&rdo;（黄曾源：《义和团事实》，载《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

一般来说，大多数中国人对生活的看法是物质主义的。中国人是不愿意轻易失去生命的，因为在中国人的思维里，那个被西方宗教所看好的&ldo;幸福而美丽的天堂&rdo;根本不存在。但是，崇尚物质主义的中国人却并不拒绝&ldo;远大的幻想&rdo;‐‐&ldo;他们的脸色像圣徒一样闪烁着献身的精神&rdo;‐‐义和团们的视死如归是确切的。但是，更确切的是，帝国的农民们根本不相信&ldo;神仙附体&rdo;的自己竟然能死。即使目睹了太多的死之后，他们依旧不愿意承认&ldo;神仙&rdo;的失灵。中国人对连自己都说不清的&ldo;神&rdo;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坚信不疑。如果坚持要解释的话，只有这样的理由可能是一个出路：在中国人的性格深层里，有一个民族心理的惯性，即：可以承担牺牲，但不能接受失败，尤其是不能接受为失败而牺牲。

可是，无论是多么短暂的&ldo;睡&rdo;了，人还是死了，证实这一点并不需要多少现代科学知识：帝国6月的暑天里，死尸两天后就开始腐烂了。于是，义和团们便开始寻找各种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来解释死亡。需要指出的事实是，在关于义和团战斗的史料记载中，几乎看不到义和团首领们死在战场上的记录，在死亡的义和团团员中以未成年的孩子居多。对此，当时普遍的解释是：&ldo;团与洋人战，伤毙者以童子最多，年壮者次之，所谓老师师兄者受伤甚少。传言童子法力小，故多伤亡。年壮者法力不一，故有伤，有不伤。老师师兄则多神术，枪弹炮弹近身则遁衣而下，故无伤。&rdo;显然，这样的解释对农民首领们的名誉是有利的。可还是有人看得明白：义和团&ldo;临阵以童子为前队，年壮者居中，老师师兄在后督战，见前队倒毙，即反奔。&rdo;（佚名：《天津一月记》，载《义和团》。）

无论怎样，都不应该责备帝国的农民们，因为毕竟是他们在为19世纪末的整个大清帝国承担着无法避免的死亡。即使是这个帝国的高级官员们&ldo;皆裹红巾，短衣持刀以从&rdo;，但是究竟没有听说哪一位官员牺牲在进攻的队伍前面。帝国京城内每一处战场的情景无一例外的是，洋人的枪声一响，&ldo;后面的人&rdo;跑起来比谁都快。更何况大部分官员根本没有上战场，他们正聚集在各种酒席宴会上，争相传播着各种离奇古怪的消息，那一张张&ldo;胖、好色、虚弱&rdo;的脸上浮现着愚昧的嬉笑。

1900年的夏天，帝国政府官员极端愚蠢阴暗的私心对中国百姓的伤害，甚于洋枪。

饭馆里酒过三巡之后，一个官员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各位，洋人们这回恐怕是真栽了！京城来了八个老头儿，全是甘肃人，个个年过200岁，白胡子一直垂到小肚子，真正的天上神仙模样，据说都是义和团的老前辈！您猜他们打哪儿来？敢情人家携带500团民遍游了欧美各洲地界，在洋人们的老家已经折腾了个够。今儿一大早儿进的德胜门！这下够洋人们一瞧的了！

戏园子里压轴戏还没开锣的时候，一个官员的声挺大：知道义和团的曹老师不？神了！一座洋楼上住着不少洋人，任凭怎么攻打就是不降。老师火了，站在楼下，从怀里掏出一把青铜子儿，往楼上这么一扔，洋人的脑袋扑通扑通直往下掉！最后剩下个大个儿洋人没死，老师用一根柴火棍儿那么一指，脑袋也掉下来啦。这是我亲眼所见。兵荒马乱的时候，谁也没闲功夫编瞎话儿玩！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帝国的官员们真的很为使馆这么久打不下着急。知府曾廉上奏折，献&ldo;决水灌城之法&rdo;：引玉泉山水灌使馆，&ldo;必尽淹毙之&rdo;。上书献&ldo;三策&rdo;的那个编修王文龙是个思维活跃肯动脑筋的官员，他又一次上书，向朝廷郑重推荐可以杀洋人的&ldo;三贤&rdo;，结果慈禧真的信了，让人去寻这三人来。王文龙的&ldo;三贤&rdo;果真被找来了：一个是叫普法的和尚，据说是个&ldo;妖僧&rdo;，念的不是正经的经。一个叫周汉，是个吹牛吹得天花乱坠的&ldo;狂夫&rdo;，具体让他干什么的时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第三个&ldo;贤人&rdo;找起来费了点儿劲儿，这个叫余蛮子的汉子原来是个以攻镖为职业的土匪，朝廷的人到他家找他的时候，家人说他出门了，经过打听才知道正在四川&ldo;干活&rdo;，结果&ldo;至尽发蜀中兵，乃捕得之。&rdo;三个&ldo;贤人&rdo;到了北京是如何发挥&ldo;才能&rdo;的，没见史书记载一字，能见到的还是局势一日日地在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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