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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第1页）

大火令北京城的夜晚几乎变为白昼。帝国数百年商业精华，已是满目瓦砾灰烬。

火是中国人自己点燃的。

火光之中，帝国官员家里的&ldo;拳坛&rdo;香火更盛。

载漪，这个京城禁卫军虎神营总兵家中的一半人现在都声称自己&ldo;入了拳&rdo;。

史书记载那些天的北京城&ldo;火光蔽天，日夜不熄&rdo;，&ldo;香烟蔽城，结为黑幕。&rdo;

那是些人心大快的日子，人人都觉得天地翻覆，臣民可以彻底地&ldo;自由&rdo;了。在烈焰腾起的浓烟滚滚之中，京城里几乎所有的青少年都以参加义和团为荣耀‐‐&ldo;车夫小工，弃家从之&rdo;。就连帝国的官员出门也要步行了，因为轿夫们&ldo;举事&rdo;了，拉车的骡子也好几天没人喂了。许多贵族之家的福晋们必须自己下厨房，因为厨子和杂役们上街&ldo;革命&rdo;去了‐‐&ldo;什百成群，呼啸周衢。&rdo;（罗敦融：《庚子国变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27页。）

帝国的皇族们和官员们没有因此而惩罚这些&ldo;奴才&rdo;，因为他们许多人已公开宣称自己也是一个义和团团员。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把&ldo;如今的奴才们不听使唤&rdo;的话题当做一件乐事来谈论了‐‐中国人从来会安慰自己，只要凭空臆想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理由，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得过且过，这是帝国的臣民千百年来不闻世间沧桑巨变而依旧浑浑噩噩地活下去的&ldo;依靠&rdo;。

此刻，整个北京城已经&ldo;上自王公卿相，下至倡优隶卒，几乎无人不团&rdo;了。（柴萼：《庚辛纪事》，载《义和团》。）其人多势众已&ldo;比于官军&rdo;。帝国的一位官员甚至以威胁的口吻对英国公使窦纳乐说：&ldo;不久，清军也会全部成为义和团！&rdo;

帝国多年的法律严禁在京城内持械，但是在1900年的夏天，京城满大街都是挎刀的义和团团员。

帝国多年的法律严禁私家冶铁，但是在1900年的夏天，京城内&ldo;家家铸刀，丁丁之声，日夜继续。&rdo;

在王公府邸里吃饱喝足了的大师兄，一出门，他们充满酒肉味的嘴里吐出的话就成了帝国的&ldo;法律&rdo;。这些&ldo;法律&rdo;一会儿一变，京城的居民们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招至杀身大祸‐‐&ldo;无日不出新花样，或令人悬红灯，或令人当门书&lso;义和团之神位&rso;，旋又改为&lso;义和团众神之位&rso;，朝令夕改，奉行惟谨，否则以二毛子治，不旋踵即有灭门之祸。&rdo;（黄曾源：《义和团事实》，载《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说要白面，于是家家户户都拿出白面。又说不要白面了，要大饼夹酱肉，于是家家烙大饼、采购酱肉。每天晚上，义和团团员们都在街上喊：&ldo;家家烧香！&rdo;于是家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烧香，但是都得烧起香来，帝国的都城烟雾腾腾，俨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庙宇。又&ldo;令民家供清水一盂，馒首五枚，青铜钱数枚。家置一秫秸，粘红纸，供五日。&rdo;于是家家照办，后来一问，义和团们的解释是，供了五天的秫秸便具有了&ldo;神力&rdo;，&ldo;持以挥敌，首自落。&ldo;（罗敦融：《拳变余闻》，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207页。）

义和团进攻使馆不利，便命令所有的居民在烧香的时候一律&ldo;以拇指掐中指，男左女右，力掐不放&rdo;，说这样可以灭洋人。早上起来，突然说义和团在大街上杀了个女乞丐，原因是这个女乞丐暗中受了洋人的委托，半夜里把&ldo;秽血涂在居民的门上&rdo;，目的是&ldo;要招鬼来害居民全家&rdo;。于是，家家都出来看自己的大门，全城人心里怦怦乱跳。

义和团要求居民们家家必要有的东西是红灯‐‐家家挂灯，昼夜不熄，一片灯海，犹如节日。但是，挂红灯也不那么容易，一不小心也可能惹来灾祸。突然有命令来，让家家都把红灯高举起来，说是红灯照迎仙姑。居民们刚刚把红灯高举起来，又来了一个命令，说高举红灯&ldo;有碍仙姑的&lso;云路&rso;&rdo;。于是，刚才还满城红灯，&ldo;万炬高张&rdo;，转眼间满城的红灯又一起消失了，&ldo;如万星齐落&rdo;。可是，命令突然又来了，说&ldo;红灯低者，乃奸细也&rdo;，要高高举起来&ldo;以助神威&rdo;。&ldo;乃户户又高举如故。&rdo;

京城内传闻纷杂，居民们手忙脚乱，渐渐地，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了：&ldo;忽有人传言遥见顺治门外聚集多人，即之忽又不见，居民互相惊异。&rdo;&ldo;又人狂奔过市，大呼反来，或呼火起，闻者震惊。&rdo;乱七八糟的传说夹杂着各种恐怖的传闻蔓延开来，闹得北京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昨天说，有鬼魂半夜里专门剪鸡鸭的羽毛和睡着了的人的辫子；今天又说，&ldo;某粮店黑豆一囤，转瞬间豆皆自生眉目。&rdo;人心慌乱得还来不及判断之时，再听见有人大声喊：&ldo;泼水！&rdo;于是家家户户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地往街上泼水，结果&ldo;街市尽湿&rdo;。满街是水之后，人们互相问为什么泼水，谁也说不明白。

那是一段混乱浮躁的日子。人心躁动、敏感，而且隐约地害怕。

人们甚至为城内大火造成的损失寻找可以接受的理由。大栅栏大火烧毁民房，人们说义和团本来除了老德记洋药房之外，绝不会波及别的房屋，但是由于&ldo;二毛子救火&rdo;，神仙恼怒了，所以烧了一大片。这个谴责救火、偏袒纵火的说法，居然让帝国的平民们深信不疑。西单的大火明明烧毁了上千家店铺，但是关于义和团&ldo;法术&rdo;之灵验的说法依旧在京城内传诵着：&ldo;西单牌楼二道街洋房烧，粮店跪求。团民手执小红旗上房，口中念念有词，用旗一挥，火即飞过粮店矣。&rdo;（刘以桐：《民教相仇都门闻见录》，载《义和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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