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啟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抱怨陪他的时间太少,可他也无法可解。今上时常抽空去查看皇子念书习武的情况,他真是丝毫不敢放松。趁机早溜回来的念头起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地放下。
&ldo;你啊,就不会找点别的事做?要不,我明儿个给你带几本书回来?&rdo;
顾容给萧啟斟好茶,在他旁边坐下,说:&ldo;你那书房里的书我都不怎么看,你还是省省心吧。&rdo;
萧啟一把勾住顾容的脖子,说:&ldo;你就是太懒。若是哪天你要赚钱养家了,你定不会这般的。&rdo;
顾容挣脱开,站了起来,走到萧啟桌对面的地方,笑着对他说:&ldo;我顾容生是汝阴侯府的人,死是汝阴侯府的鬼。除非你能销了我的奴籍,还我自由身。&rdo;
萧啟的眼睛就没从顾容身上移开,他呆呆地望着他,耳边又听着他说的这番弃世之话,不由得有些恼怒。他觉得,顾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ldo;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奴仆,不然,你何以未改名。若将来你亲人来寻,我定会放你归去。你且好自修身,这般才不负我与你亲人。&rdo;
顾容不曾料到萧啟有这番心思,他原以为他就是富贵人家的玩物,只能求得一时的庇佑。若是有幸,能一直受宠,至少一生无虞;若是不幸,半路被弃,也不过是寻常事,怨不得人,只是要过得辛苦些。
&ldo;阿蒙,你这般待我,不怕我将来赖着你不走吗?&rdo;
萧啟笑了,走到顾容身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道:&ldo;我可不怕你赖着我,我就怕你这小没良心的拍拍屁股走人后,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rdo;
出门后向东走便是沉香苑内的一小片竹林,穿过竹林后,入目的便是一条引入活水的小溪,溪面上还架着一座由两块石板简易搭建的石桥。再往前走,穿过一条牡丹□□,便是一座石亭。
萧啟拉着顾容在亭内坐下,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用两只眼睛瞧着他。顾容初时还觉不适,后来竟也直直地看回去了。
萧啟在顾容脸上看到了日落,看到了薄暮时分的浮云,看到了偶尔飞掠而过的燕影。而顾容在萧啟脸上看到了真切,看到了坚定,看到了信赖。
须臾,萧啟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说:&ldo;阿素,你该是饿了!&rdo;原来,他方才发笑是因为听到了一阵咕噜声。
顾容一时气恼,撇下萧啟,一个人飞快地往回走去。他这才知道,萧啟也是个爱捉弄人的,这一点比起萧敬来,不差分毫。
萧啟在后面追着,嘴上说道:&ldo;饿了就是饿了,为何还要羞赧而逃?我还能短了你的吃食不成?&rdo;
顾容可不管他说了什么,只想着赶紧逃离。却不想,在穿过那片竹林时,与一身着青绿色衣裳的丫鬟撞上了。这丫鬟不是旁的人,正是清和。
清和本就因着失宠而对顾容怀忿已久,这时又见他慌慌张张,没甚礼数,便脱口数落道:&ldo;这般慌乱作甚?要是让外人瞧了去,非说咱们汝阴侯府的下人没规矩不可!&rdo;
清和的话才说完,萧啟就打竹林后走了过来,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他想着是自己心虚,才会怕见着清和,平日里也多由着她去。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为所欲为,就如现下她那含讥带讽的话,本是不该说的。
思来想去,萧啟只得狠下心肠,说道:&ldo;按规矩,他是我身边伺候的,还轮不到你来说教。&rdo;
清和神色哀戚,泪水欲流又止,只拿一双带泪的杏眼瞧着萧啟。她那张艳若桃花的嘴唇紧抿着,像是要抑制住难以控制的哭泣。在暗黑色的林子里,泪珠中映着月光,透着深深的寒气。
顾容见这二人不寻常,有意查探出点什么,就说道:&ldo;阿蒙,清和所言无甚错处,是我没了规矩,你犯不着这般责骂她。&rdo;
顾容话中有为清和求情之意,可惜她并不领情,反而急道:&ldo;你少在那做好人!你是个什么货色,我还看不出来?咱们公子要是身无长物,你未必会如此忠心!&rdo;
她这话说得虽然不留情面,但也有几分真切之处。顾容自问,也知道若萧啟是一介平民,他断不会这般死心塌地赖着他。甚至,他们二人连点头之交都做不得。可是,命运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清和的假设不过是泄愤之言,无法取代上天的意旨。
&ldo;清和,若再要让我听到你这般言语,我便只好将你送去张大娘处了。&rdo;
萧啟见清和越发过分,竟连他也不放在眼里,往日的情分也就散了,威胁的话语自然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他绝不能容忍一个下人爬到他头上去。
清和岂能不知被送去张大娘处的后果。张大娘虽跟在夫人身边,却管着整府的丫鬟。凡是各院不懂规矩的,都会被送去她那里。表面上只说是教导一番,实际上便是要动用私刑,打得人棱角尽无。若是性子再烈点,就干脆赶出府去或是卖到别处。
&ldo;自那以来,也快两年了,清和自认未曾犯下过错,缘何要落得如此境地?&rdo;她真的很不甘心,萧啟原先也曾待她好过。虽比不上待顾容的好,可好歹比寻常丫鬟要多一份心。
萧啟不欲令顾容知晓此事,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了他,让他先回房吃点东西。接着,他转过身背对清和,望着远处天空里的一颗星子,说:&ldo;你该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你若再做纠缠,从今往后这沉香苑也容不得你了。&rdo;
清和深深吸进几口气,硬是压抑住了哭声,往西边跑走了。夜幕下,那青绿色的身影像是一条蛇,也许哪天她就会吐出她的舌头,张开血盆大口,咬住打扰了她的过路人。
打发了清和,萧啟半轻松半沉重地回了房。顾容眼巴巴地望着他,想要知道事情的究竟。他可不觉得清和纯粹是在指责他的没有礼数。
萧啟见今日实在是逃不过,便把两年前那件糗事说了出来。顾容非但没有生气,还觉得好笑。一听说那射箭之人还是熟人萧敬,他笑得更为嚣张了。
&ldo;阿蒙,你也有那般的时候!没想到你瞧着正经,实际上却是个爱胡闹的!&rdo;
萧啟也没再觉得那是奇耻大辱,究竟是时间发挥了效用,令人不再为过去而烦忧。对于顾容的嘲讽,他也不恼,只觉得这般模样的他格外讨人喜欢。
&ldo;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填饱你的肚子,别再让它叫唤了。&rdo;
解决了清和这件事后,顾、萧二人越发没了忌讳。每到萧啟下学归来,二人就厮混在一处,说说笑笑,闹个不停。
日子久了,一旁服侍的仆役们也就看出了几分门道,嘴上直说&ldo;公子知趣了&rdo;。可这件事于萧夫人而言,却又是一件麻烦事。萧啟到底年纪小,若是就此被人误导利用了,将来难免不走上歪路。可要是横插一脚,又显得做母亲的不体谅儿子,坏了儿子的兴致。
这时候,张大娘说道:&ldo;我看那清妙和清令年纪大了,也该许了人家去,夫人何不趁此挑几个年岁小的丫鬟进沉香苑呢?公子许是嫌她二人年纪大,才找了个小厮。&rdo;
萧夫人沉吟许久,最后才道:&ldo;也罢,便照你说的去做吧。&rdo;她也怕,怕这幼时所系,会牵绊萧啟一生。就如她和萧钰,虽是再未见过,却终究害得她差点迷了心智。可是,真的是迷了心智吗?她不敢确定了。但不管能否确定,她都得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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