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叙川剥虾的动作一顿,语调忽然尖锐一分,如同钢刀划过?白?瓷盘。“莫要让我再从你口中听?见死这个字。”烟年道:“这不是自欺欺人么?你何时也学会了骗自己?”“吃虾,补补身子。”他不置可否,只将雨过?天青色的钧窑瓷碗搁在她面前。碗里头躺着五枚造型怪异的虾,配着淡口小菜,看着平平无奇,实则耗费了叶府厨子无数心血,才将味道调制得美?味顺口,还照顾了烟年如今正衰弱的肠胃。“你救不活我的。”烟年耐心道:“想必这几日你也派出了不少人手,却一无所获,可见老天垂怜我,让我痛快毙命……”玉筷夹一枚青虾,怼入她喋喋不休的口中。“好?了,莫要再说了。”叶叙川的温柔小意渐渐消失,转为?面无表情。“我说了要留你的命,就?没有让你轻易舍弃它的道理,诚然你亲人尽失,故国?难回,可世间还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人与物,你曾说过?,人是极健忘的,等?你熬过?这段悲伤时日,再去?见天地众生,便知活着也并?非如此无趣。”他淡淡道:“若是恨我,你有许多种报复方式可选,夺去?我的权柄,把我打为?阶下之?囚,或是干脆杀了我,每日扎我三刀,都是极好?的方法,为?何要自戕呢?”“拿死亡去?惩罚旁人是最愚蠢的方法,蠢透了,”他吹了口粥,送入烟年口中:“自伤一千,损敌一百,你自己想想,这笔账可划算?”烟年木然地咀嚼青虾。却尝不出半点味道来。他终究不明白?,自己碾碎解药,是因为?她恨自己没有照顾好?所珍爱之?人,无颜苟活于世。至于报复他,只是顺手为?之?罢了。一时满屋寂静。冬季寒凉萧索,只闻檐外细细的北风,侍女们偎在廊下喁喁细语,树梢时有雪团坠地,嘎吱一声,如同敲在烟年心头。男人剥完了虾,又?起了风炉共銚子,融开新雪,亲自为?她煎制茶饼。这茶色白?如玉,芽蘖微细,乃是不可多得的好?茶,配着他一身疏淡清贵的气度,更显风雅。她目光向下移动,在他鹤氅一角看见一团隐蔽的血污,长靴上也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些血迹被他细心掩饰过?,可或许是太?过?忙碌,无法面面俱到,到底在细枝末节上疏忽了些许。“你近日滥杀无辜了么?”她问道。叶叙川动作一顿:“你问这个做什么。”烟年道:“你不信神佛,我是信的,你滥杀无辜,牵累旁人,业果说不准就?要算在我身上,我这一世过?得够糟了,下辈子想投个好?胎,你可别阻了我轮回的路。”叶叙川勾了勾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对死亡如此平静坦然,甚至已想着来生,那?他怎么办,被孤独地困在这一世里么?可迎着她狐疑的目光,他第一次不忍承认自己是个预备拉她下地狱的恶鬼,喉结上下一滚,他低声道:“未曾有无辜之?人遇害。”烟年“唔”了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叶叙川叹道:“倘若你不是北周的细作,或许我们可以真的做一对尘世里的平凡夫妻。”“你可以在汴京四?下玩耍,不必担忧明日被皇城司捉走,我也可以放心地宠爱你,不必担忧明日你不知往何处去?。”叶叙川递予她一杯新煎的茶,目光落在桌台边的美?人瓢铜瓶上。今日清晨,香榧在瓶中供了一支早梅,枝影横斜,凝结一冬的寥落与萧索。他素来不喜梅花,觉得这花儿开在凛冬腊月里,总在寒风里颤颤巍巍发抖,看着着实是太?残忍了些。烟年顺着他目光看去?,望见窗前那?清瘦梅枝,顿时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思。“你说得不对。”“倘若我不是北周的细作,你根本不会喜欢上我。”烟年道:“你喜欢我果敢坚毅、野性难驯,喜欢我虚与委蛇的小聪明,也喜欢我在床榻间的销魂,可你可曾想过?,这些都是我当细作学会的东西。”“我果敢坚毅,因为?我如果不够坚韧,早已被重压击垮,我会虚与委蛇,风情万种,因为?我为?了扮演男人喜欢的模样,抛却了所有爱人的能力。”她望着那?支梅,语调中带着深重的悲意。“你是天之?骄子,而十岁的杜烟年只是个平凡的村姑,你打马路过?她的城镇,不会多看她一眼?,她也不会向往你的世界,你们两人注定不会有纠葛,一旦有了,就?必是一场灾难,意味着村姑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东西,去?交换了你喜欢的禀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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