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她精神奕奕蹲在房梁上,偷听屋顶上暗卫大哥小?声聊天?。这群孙子交谈声实在太轻,烟年自制了一个扩音的小?机杼,附耳上去,终于?听见暗卫大哥感慨:“……今晚月亮好大,像个饼。”“可不是吗,”另一人道?:“只可惜先前?甜水巷巷口那个卖烧饼的老头?子不干了,大半夜想打点?野食都没处去。”烟年眯了眯眼。甜水巷口卖烧饼,说的一定是老周。指挥使办事杀伐果决,老周胆敢背叛细作营,必是已经?被肃清了。“简单一死真是便宜他了,”烟年至今耿耿于?怀:“若是老娘去杀他……”翠梨困得眼皮子抽筋:“啊?”“醒醒。”烟年道?:“今晚是那个碎嘴子暗卫值班儿,他上次聊了一宿军中八卦,全是热腾腾的情报。”“……现在消息出不去,等叶叙川对你放松桎梏,热腾腾的情报也变为冷飕飕的情报了。”烟年叹了口气:“我之前?也这样?想,结果……就懈怠了那么几日,燕燕便死在了我面前?,可见人还是该警觉些。”说罢,她聚精会神,继续偷听。屋顶上的暗卫又道?:“怎么这卖烧饼的说跑就跑,莫非是逃傜役了?”“他年近花甲,行将?就木,拉壮丁也拉不到他头?上啊。”另一暗卫补血道?。“不一定,若真要与北周打仗,管他多大年纪,都要拉去服役……”屋顶上暗卫聊得起劲,烟年越发感觉不对,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你说这群北周人是不是活腻歪了,边关难得太平这些年,这回又作起妖来,莫名其妙杀了我朝的使臣,图什么呢?”翠梨原本昏昏欲睡,暗卫这话不啻于?一枚炸雷,生?生?把她从瞌睡中惊醒。她几乎立刻扭头?望向烟年。她长发低垂,遮住了面容,翠梨看不清她神情,只能?看到她紧抿成?一条缝的嘴唇。“……谁知道?图什么,左不过是财帛领土,不管怎样?,杀使臣乃是大忌讳,这回怕是真的要打了,”暗卫道?:“不过,若是咱们大人趁此机会把燕云之地收回来,也算一桩千秋功业呢。”……翠梨还想接着听下去,可身边房梁轻轻一响,烟年已经?从梁上纵身跃下。她清瘦的身影像一道?孤魂,梦游般扑到书案前?写下几字,又拿了纸片径直向窗口走去。翠梨慌忙跟上,死死拉住了她:“烟姐,你冷静些,或许是这几个暗卫闲来无事,编些假话罢了,你贸然唤乌都古传信,被发现了怎么办!”“乌都古已许久未曾传信,只要它顺着树影飞,就不会被发现。”烟年此刻异常冷静,反握住翠梨的手,一字一字道?:“翠梨,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必须立刻上报指挥使,风险再大我也认了。”她喃喃道?:“叶叙川这几日忙得不见人影,说不定就是在调兵遣将?,如若当真如此,当真如此……”她心里如揣了一团乱麻,嘴唇嗫嚅片刻,终是说不出话来,只因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凭着做细作的本能?,去找上司求个答案。不顾翠梨劝阻,烟年推开窗,双目紧盯屋顶的暗卫身影,趁那几人偷闲时,食指在窗框上击打出有规律的节奏。夜色是夜鸮鸟最好的掩护,在枝头?休憩的乌都古瞅准时机,振翅向她飞来。暗卫们并未起疑。“去找指挥使。”烟年飞速将?书写的信纸绑到乌都古爪上:“越快越好。”天?光破晓,乌都古没有回来。细作白日里须不动声色,稳如泰山,长此以往,精神上的压力极大,连带着睡眠质量也断崖式下滑。烟年又一次失眠,拥被枯坐了大半个晚上。两国?势均力敌,战争以生?灵涂炭为代价,对双方都是莫大的消耗,她怎么也想不透,为何上京的贵人要杀国?朝派去的使节。抽丝剥茧,疑窦重?重?,烟年头?疼欲裂,当年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又浮现眼前?。指挥使说过,战争是天?下最肮脏的东西。燃烧的村庄,逃窜的家禽,敌寇刀尖滴下鲜血,亲人的尸身遭人践踏……人间炼狱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嘴死死闭牢,紧抓住姐姐的手不放开。往事如汹涌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十年了,记忆依然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鲜活得可怕。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复又无力地松开。不行,她暗暗咬牙,过去的事已成?事实,人的眼睛终归生?在前?头?,她万不能?再畏首畏尾,又令悲剧重?演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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