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确实累得抬不动手了,顺从地回屋等着。余秀兰抬着大木澡盆进来,一盆一盆往里兑水,忙忙活活好半天,试好温度,催促:“洗吧。”赵柯坐进去,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刚开始还撑得住,搓了几下泥,头一歪,睡了过去。余秀兰不放心,进来查看,“还真睡着了。”平时赵柯事儿可多了,澡盆不能跟家里用一个,脸盆和脚盆不能用一个,还要啥隐私,亲妈都不让随便看。现在余秀兰端了盆水给她洗头,又拎起膀子搓,又扶着肩膀给她搓后背,赵柯都睡得啥也不知道。余秀兰还伸进去给她搓腿洗脚,完事儿才使劲儿扒拉赵柯:“醒醒,我再给你端盆儿水来。”赵柯硬被她扒拉醒,眼皮微微打开一条缝,脑子完全没清醒。“别睡啊。”余秀兰反复叮嘱,走出去的时候还在嘟囔,“要不是你事儿多,我也不能叫你。”赵柯裹着个被单坐在炕上,一晃一晃地直要倒,又稳住。过了一小会儿,余秀兰端着水急匆匆进来,薅住她,“快洗!”赵柯没动,木木地盯着亲妈。余秀兰忍不住骂道:“我真是怨种命。我出去,行了吧?”但她骂完,瞧见赵柯瘦了好多的脸和泡得发白的手脚,又心疼,放柔声音,“洗完就躺下,我收拾。”赵柯硬撑着清理完第二遍,套上干净的短袖短裤,钻进被窝半秒入睡。这次余秀兰咋进进出出,她是一点儿知觉都没有。而余秀兰对待赵枫这糙小子,就没那么精心了。就在厕所,赵建国拿水瓢舀一瓢晒得温热的水,举起来从头浇下去,盯着他洗了一遍儿才放他回屋睡觉。村子里静了一日一夜,出门走动的人才多起来。这时候乡下,取水费劲,乡下人洗澡不勤,但这两天,全村几乎都在洗澡,有的是撑着躺下之前洗,有的是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再说,睡醒起来再洗。赵柯可能是这一个半月干活习惯了,睡了十几个个小时起来,身体虽然乏的厉害,但也没到不能动的地步。比她第一次上工之后,进步了。外头,太阳特别晒人。赵柯在家里转一圈儿,没人,就穿着靴子出门。村子里还没干,踩哪儿都一脚泥,水坑都浅,赵柯就硬拖着泥巴来到大队办公室,在门口磕哒掉泥,才推门儿进去。“赵主任,休息好了?”赵柯哭笑不得,“牛叔,你突然这么叫,我受惊吓啊。”牛会计笑呵呵地说:“快来坐吧,都在一个村儿里,感觉好些日子没见了,你都瘦了。”“全大队都得脱一层皮。”赵柯坐下,问,“大队长和许副队长呢?”牛会计笑意淡下来,叹气,“去看庄稼了,大雨之后接暴晒天儿,苗受不了,不知道又得蔫吧多少。”赵柯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又振作起来,笑道:“往好了想,咱们田里没那么多水,不用又晒又泡,好歹苗能少遭点儿罪。”牛会计又长叹了一声:“但愿能多活下来些吧。”赵新山走之前,让牛会计给赵柯留了任务,往年旱涝成灾都得写一份损失情况送到公社,今年也得写。赵柯从档案柜里找了以前的记录,抄写到纸上,后面留了空隙,等着统计完再填写。“大队长!粮食都发霉了!”赵新山不在,赵柯和牛会计听到外头的喊声,对视一眼,出去查看。赵二奶、田桂枝夫妻等十来个社员手里头捧着发霉的粮食找到大队来。粮食上全都长着霉斑,严重地甚至都泛起黑。赵柯看完,道:“霉成这样,肯定不能吃了。”赵二奶不信,“洗洗不行吗?洗洗不就干净了吗?”赵柯说:“二奶,毒菌光靠洗肯定洗不干净。”“那就瞎了吗?”二奶急急地争论,“那早些年没粮食,大家伙啥没吃过,也没听说粮食发霉就不能吃了的。”“话是这么说,可是二奶,六几年饥荒的时候,家家那么穷,粮食比啥都宝贝,成天盯着瞅,能霉到这个地步吗?”赵二奶不甘心地辩驳:“那吃了还能死人是咋地?没听说吃死人的。”“二奶。”赵柯严肃地说,“粮食有毒了,咱们处理不了,能拿命开玩笑吗?”其他社员哭丧着脸,“那咋办呢,好些粮食都霉了……”赵柯问他们:“所有粮食都发霉了吗?”“也不是……”有的霉得多,有的霉得少,剩下的就是有点儿潮,晒晒还能吃。“霉得千万不能吃了,先回家收拾出来单独放一边儿,潮了的赶紧晒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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