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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雨季。
她知道再也不会见他,这张字条,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接触。
是诀别了。
她忽然想起去年,在鬼城,卓文看到蝙蝠飞出望乡楼,曾叹息说:&ldo;有个故事,说蝙蝠非禽非兽,立场不稳,结果在禽兽大战中,两边不讨好,最后不得不躲起来,昼伏夜出,惶惶不可终日。
我如今,也就好比是一只蝙蝠,里外不是人。
日本人、汪精卫、国民党、共产党,不论谁得了势,都不会放过我。
我的逃难生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见得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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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想起他说这些话时脸上那种落寞无奈的忧戚,她的心就一阵阵地疼。
然而她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是一样?她这短短的一生是矛盾的,也是暧昧的,救过汉奸,也救过共产党,她不知道她在整个的社会革命中到底站在一个什么立场上,历史又会对她做出怎么样的评价。
以前卓文尊称汪精卫为汪先生她觉得不屑,可是看到报上说汪精卫在南京梅花山的墓被挖开,鞭尸谢众,她又觉得惊心。
倒并不关立场的事,她有的只是人性本身最原始的喜恶取向。
至于政治,她是完全不懂得也不关心的,可是却逃离不开,卷在政治的漩涡里,糊里糊涂地被左右了一生。
以前她一直拒绝政治的,时世再动乱,她也有本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是现在不行了,战后比战时更加热闹,逼着她瞪大眼竖起耳来关心时政,为了风吹草动而心惊肉跳。
不久前,国民政府又把她请去问了通话,还是关于蔡卓文的下落。
方式虽然不同,审问内容却同日本人如出一辙。
她以不变应万变,照旧一问三不知,抵死不承认。
然而小报上已经开始有记者含沙射影地骂她&ldo;通日&rdo;,&ldo;脚踏两只船&rdo;。
当年阮玲玉感慨&ldo;人言可畏&rdo;,现在她懂得了。
虽然柯以安慰她一切总会水落石出,可是她已经深深厌倦,不想澄清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而只想远离这一切。
可是,真说到走,她又有着千丝万缕的不舍得。
这是上海,是她与卓文相遇相识相亲相爱的上海哦,怎忍心就这样一挥手走了呢?而如今,她终于知道,就算留在上海,她也再见不到他。
卓文大概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中国了,他们空有一个来生的约会,然而今世,大概再也不会重逢。
她并不是没有他不行,没有了他,她一样会活下去,可是她会活得不快乐,就好像扇子失去了风‐‐扇子是生命,而风是扇子的魂。
失去卓文的爱,她便失了魂,从此再不是那个灵动如水的才女编剧。
上海已经再没有她的位置,她终于决定要走了。
缠绵的雨里,迟开的桂花愁怯怯地香着,为她送行。
它们是没有明天的,此刻还高高在上,不染红尘,可是不到天明,就将变成落了一地的残骸,踩在泥里,沾在鞋上,蹭掉甩脱还要被骂一句&ldo;讨厌&rdo;。
有人将落花时的雨称为&ldo;香雨&rdo;,落花的土地称为&ldo;香尘&rdo;,可是踩在鞋底的残花呢?可算香魂?
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鬼魂。
可是踩在鞋底的花是变不成蝴蝶的。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黄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理东西,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忽然翻出一堆手稿,却是当年关在&ldo;鬼屋&rdo;里时写给阮玲玉的悼念文章,开篇写着:
她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沧桑而多彩‐‐少年受尽折磨,忽然上帝将一个女子可以希祈得到的一切美好都堆放在她面前:美貌、盛名、财富、甚至爱情,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是其后又一样样抽走,换来加倍的辛酸苦楚,当她开至最美最艳的时候,也是她的路走到尽头的时候,于是不得不选择一死以避之‐‐人生的悲剧莫过于此。
黄裳看着这段文字,只觉字字刺心,说的都是自己,忍不住用被角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似乎想把一年来所有的委屈一同哭出来。
一年来,她时刻担心着卓文,思念着卓文,渴望着卓文。
虽然也多次想过他们大概难得再见,可总是不死心。
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