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挠挠头,没好意思说下去。她最后悔的事,是八年前那个冬天,她见过一个极漂亮的少年,当时她正揽到一笔生意急匆匆帮人送信,偏巧一个趔趄被雪滑倒,化了一半的雪水溅了满脸满身,顿时将她雕琢成个小乞丐模样。
一顶轿子被她挡了去路,停在跟前,轿帘轻轻掀起一角,她瞥见里面人的半张脸,于是傻乎乎地咧开嘴笑,却听那少年小声吩咐,&ldo;多舍点钱给她。&rdo;轿帘放下,有人递给她一锭金子。
她就那么捧着金子愣在地上,直到轿子行远。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少年,她后悔自己没能告诉他,她不是乞丐。更后悔后来把那锭金子也弄丢……可这些,或许也都不够刻骨铭心吧。
&ldo;你后悔什么?&rdo;轮到清尘问她。
&ldo;没,没什么,我果然是记性浅。&rdo;她摆摆手跑开,凑到那些沉睡的人旁边挨个看了一圈,男男女女都闭合着双眼,眉头死死纠结,仿佛正历经一次次剜心之痛,身体却只能静止,甚至不能因痛而蜷缩起来。
灵歌忽而大叫出来:&ldo;糟糕,忘记问老伯,他的那个她长的什么样子了,这么多人,很难判断出来啊。&rdo;忽而又灵机一动地拍着大腿嚷:&ldo;索性把他们都叫醒吧,这样也算让他们脱离苦海。&rdo;
清尘浅笑,这丫头竟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他们是可能永远都出不去的,或许在这一层找到的出口仍旧还是通向更深的下一层,一直如此,直到最可怖的底层才算罢休。
灵歌已经开始晃着那些人的身体,嗓门奇大地对着他们的耳朵嚷:&ldo;醒过来,快醒过来啊‐‐&rdo;
只是那些睡在地面上的人却如木偶般,依旧纹丝不动,有的唇齿念动,似乎说着痛苦的梦呓,却是没有半点声息。
&ldo;醒醒啊!&rdo;灵歌把手放在嘴边,喊得声嘶力竭。
&ldo;没用的,这些人的灵魂已经迷失在梦境的世界,要唤醒他们也只能进入他们的梦中去。&rdo;清尘想起那只梦中唤醒自己的手,却忽闻一阵清风携着落花香。
&ldo;迷生之渊许久都不曾这么吵闹过了,这次又是什么人呢,能够毫无悔意地清醒着?&rdo;语声落处,从高空里翩翩落下一个男子,白袍飘扬,紫发纷飞。他像是梦境中臆造出来的人,完美得不真实,背上一柄淡紫色的弯弓,箭篓里一簇短箭盈盈闪着紫光,不似实物,像一团光华凝结而成。
&ldo;又一位神仙哥哥。&rdo;灵歌弯起眉眼笑得那么谄媚。那一声神仙哥哥叫得清尘心里忽而很不舒服,拿眼睛偷偷瞪她,却听她继续问道,&ldo;神仙哥哥你知不知道哪个女子是上面那位老伯要等的人,怎么才能叫醒他们呢?&rdo;
这样白痴的问题,那男子已先替清尘笑了出来,可即便是冷笑,竟也是那般优雅迷人,&ldo;小丫头,你果然内心纯净简单,这样的人很难有耿耿于怀的悔恨啊,不过你很快就会有了,&rdo;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微微向上望了一眼,笑道,&ldo;那个鬼域老头,还是这么爱捉弄人啊。&rdo;
&ldo;啊?&rdo;灵歌愣了一下,不解地用力向上望,头顶只是一片晴朗无风的天。
&ldo;你们遇到的,该是个枯坐在井边的老人吧?&rdo;紫发男子道,&ldo;每一个到我这来的人都遇到过他,那老头是杂生鬼域的看守者,大概是觉着时间太漫长无趣了吧,所以总是编排些故事耍逗你们,不过即便你们不主动从那里跳下来,他也是要推你们下来的。&rdo;
起了一阵微微的风,他身后的林子里纷纷飘落着紫色的花,这个世界,连人带景都是美的,可美丽中却处处都藏着不可知的危险。
&ldo;只是你信了那鬼域老头的故事,还一心想要帮他,毫无犹疑地跳了下来,此时你有没有一些悔恨?&rdo;他含着淡淡嘲讽的笑看着灵歌,&ldo;小丫头,这世界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纯净美好,悔恨,是理所应当的情绪。&rdo;
&ldo;呵。&rdo;一声镇定的冷笑,清尘不知何时已走到灵歌身边,他不想让这男子再蛊惑她的心智,这样难得的一片纯净,他本能地想要去维护。
清尘迎视那男子,轻松一笑:&ldo;那么,你应该就是迷生之渊的看守者,幻箭星君?&rdo;
&ldo;安杰王果然是不妙子门下之徒,如此渊博倒省了我不少口舌。&rdo;幻箭星君浅笑道。
清尘不觉身子一震,&ldo;安杰王&rdo;是他的谥号。在他离开帝都那年,他在天下人心中已经死了,那个人给他追封了谥号。安杰王,人中之杰,从此安眠,因为要给天下人听,于是寓意竟也是好的。
十年后的现在,已经无人记得烁国曾经有个名叫清尘的皇子,只知道极乐塔之下的皇家墓林里有座安杰王的陵园。
这个幻箭星君,居然知道他的身份与过往。他怎能不惊诧。
&ldo;在通过那口黑井时我便获取了你们所有的记忆,否则又怎会知道每个人最为悔恨的是哪一桩往事呢?&rdo;他始终微笑,即便说着最阴冷歹毒的话,&ldo;怎么样,亲眼看着心爱的女子嫁给自己的至亲,却没有出手阻挠,是不是悔得痛不欲生呢?你这些年的寻找也只是想再给自己一次弥补的机会吧,很可惜,你的人生只能停留在这里了。&rdo;
清尘被他的话刺痛,他不能忍受,这样的往事从他人的口中以这种口气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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