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冬至夜晚之后,秦乐窈就开始像是故意在疏远他,成天披着张不苟言笑的清冷外皮,问一句答一句,从不主动搭话,答了也只是最简单基础的一些字眼,态度恭敬,言辞简略。赫连煜受不得这一落千丈的态度差别,气性上来有过几回争执,但秦乐窈就像是一团软硬不吃的棉花,也不跟他做无谓的争吵,说什么都应承,然后再继续冷淡着。三回五回的碰壁,最后赫连煜是气急了,在屋里拍桌子踢凳子,恼她的冷落,又恼自己这舍不得说重话威胁她的窝囊样,指着人气得火冒三丈:“你这死德性就是吃准了老子舍不得真对你怎么样是吧?”“我是喜欢你,也不是叫你这样拿来作贱的,既然你不稀罕,行,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就这样,赫连煜摔门而去之后,便是长达数十天的冷战,恰逢前几日年关,他回威北王府小住了几日,前后加起来,快有大半个月没见过秦乐窈了。主宅里有一处小阁楼,是整个无乩馆里地势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能瞧见整个馆里的全貌。赫连煜一个人坐在上面喝闷酒,刻意背对着云海别院的方向,一眼都不去多看那与她有关的地方。赫连煜是天生的身份尊贵,后来又靠着战功赫赫得天子器重身居高位,虽说身上没有多少纨绔子弟的骄纵习气,但骄傲自负是一样都不少的。如此这般的人物,一而再地在秦乐窈那里碰壁,若是再腆着张脸去找她,他都觉得自己贱得慌。外面的雪停了,出了太阳,将屋顶上整齐满铺的皑皑白雪照出了柔和的颜色。赫连煜的酒越喝越不是滋味,沉声道:“季风。”“诶,主子。”季风小跑着从楼梯探头上来。男人皱着眉头,一副极其正经的模样,吩咐道:“去问问主宅的管事,前几日我不在府中,可有人来寻过。”“是。”季风领命退了下去,再上来的时候揖手回答道:“将军,秦姑娘这几日不曾来过。”“谁问她了?”赫连煜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季风赶紧垂头:“是,属下知错。”隔了一会赫连煜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下楼的时候视线扫到了不远处云海别院的屋顶,那层层铺下来的青瓦被雪覆盖住,前院里的湖面已经被冰冻住了,中间的石桥栏杆上也堆了积雪。两侧的银杏树都立在雪中,靠近大门的那棵最大,上回秦乐窈就是自己一个人蹲在那个地方,跟个被赶出家门的小孩似的。就这么一眼的时间,赫连煜心里连画面都回忆出来了,他更加恼火,冷哼一声,径自下了阁楼去。年关休沐结束后,军营里也逐渐开始忙着春检和阅兵的事情,年前定下的盐税协同督办也要提上日程了,赫连煜案桌上的公文委实不算少,但男人心里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提笔坐在那,半晌落不下一个字。尤其是天色渐晚,时间慢慢接近酉时的时候。以往秦乐窈回自己的酒庄,都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与他一道用膳。赫连煜心烦意乱,也觉得闷,干脆放了笔,先出去透口气。偏门到云海别院之间有一处必经的廊桥,周围种了许多松竹,一道道拱门错落着,配上雪景,相得益彰。赫连煜也不知自己的怎么酒晃悠到这来了,他在竹园里站了一会,来回踱步,看树看墙,看那冬日冻成冰的水面,耳朵里却在留意着外面脚步声的动静。等了许久之后,酉时也过了,他在那站了有快半个时辰,仍是没碰上归来的秦乐窈,再不走,自己都觉得有些瞧不起这窝囊行径。“将军。”守门的护卫瞧见赫连煜转过来,抱拳行了个礼。“嗯。”男人浅浅应了一声,往那门外瞧了眼,偏门外的竹林上覆着落雪,隐约瞧见大街上还挂着大红灯笼,但却并没有人往这边而来。赫连煜神色冷淡,状似无意询问:“秦姑娘还没回来?”“还没呢。”护卫回答道:“秦姑娘这些日子应是庄子里有棘手的事情,回的都晚,昨儿个是换值的时辰才回来,都快到亥时了。”“这么晚?”赫连煜蹙眉,忍不住接着打听道:“什么棘手的事情?”“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就是昨儿个带着问了一嘴,姑娘也并未多言。”护卫摇着头,又道:“天快黑了,将军若是要找秦姑娘,晚上姑娘回来的时候,属下给您通传。”“不必。”赫连煜当即否决,又再往外看了眼,对他吩咐道:“好好当值,一会她回来了,也不要多嘴提及我来过。”“是。”赫连煜回了主宅之后,提笔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再重新叫来了季风,说道:“你去了解一下,沉香酒庄最近是有什么麻烦事。”完了又再补了一句:“暗访,不要叫她察觉到。”季风办事的效率非常高,当天晚上就带回了消息来,向赫连煜禀报道:“主子,查清楚了,秦姑娘那边这几日是大理寺在例行稽查,账目和酒仓都在盘查,已有两三日了。”“大理寺?”赫连煜有些意外,蹙眉问道:“好端端的查什么账?民间商坊,即便要查也该是归监察司管,跟大理寺有什么相干的。”赫连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之前那胆敢登他无乩馆大门要人的少卿,又在找秦乐窈的麻烦。男人皮笑肉不笑危险道:“沉香酒庄的那桩案子是我亲自下的手令结案,怎么,他大理寺要翻天了,敢驳我的令?”季风解释道:“是因为最近大理寺在查一桩旧案,与罂华有关,所有相关的人和物件,都在重新盘查,秦姑娘的酒庄之前在大理寺中留有案底,所以才有此一出。”赫连煜又问:“带头主事的是谁?”“少卿禄昭弦。”“又是他。”一听这名字赫连煜就不耐地起了身,当时这厮就敢偷偷塞人进无乩馆试图将秦乐窈给诓出去,即便现在是例行稽查,但若领头的是此人,便难保他不会夹带私情趁机打击报复。秦乐窈跟他之间的事情怎么争执吵闹,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但他赫连煜的女人,容不得一个外人欺负。怪不得这年都还没过完便要忙到那么晚才回来,前几日他都在威北王府中住着,她即便是想去寻他求助,必定也是没有机会。思及此,赫连煜便先抓紧时间处理了手头上要紧的公文,晚上秦乐窈很可能会登门来找他,二人之间不尴不尬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是能借着这件事情,打破一下僵局。到了戌时三刻,主宅里的赫连煜,仍然是没等来秦乐窈。男人在屋里心烦气躁,来回踱步转了两圈,还是不放心,披了氅衣出了门。云海别院的门口挂着灯笼,但能瞧见主屋的灯是熄的,她还没回来。赫连煜转悠去了偏门,心想莫不是秦乐窈已经被那禄昭弦给找由头扣住了脱不开身。他正想着要找人去牵马的时候,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秦乐窈回来了。“秦姑娘,今日又这么晚呐,山路不好走吧?”门口值守的护卫接过她的马,笑着体谅了一句:“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走这夜路也委实危险了些,要不跟将军说说,给你派两个护卫跟着吧?”“没事,不用,这路我跑了两三年了,熟得很。而且也就这两天忙些,平时也不会到这个时辰。”秦乐窈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她饿坏了,着急回去吃东西,一边笑着一边拢着披风进了门,“谢谢小哥了。”赫连煜的身手极好,早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就藏进了竹林里。男人隐在林间,大路上挂着成排的照明灯笼,秦乐窈从前面过去,步履匆匆的,鼻头都被夜风给吹红了。这是赫连煜大半个月来第一次看见她。明显瘦了,想必是劳累奔波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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