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煜昨夜没睡好,指节揉捻着太阳穴,闭着眼慢条斯理道:“你现在最好别露面,尤其是别被大理寺的人看见。”言下之意便是不准了,秦乐窈又瞧了眼外面跟官兵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薛霁初,再次请求道:“他性子拧巴,我若不去,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反正这附近也没有别人,我小心一些,说几句话就上来,行吗?”男人散漫睁开眼眸,戏谑道:“你那个未婚夫婿,这种时候除了添乱,可还能起到半分作用?有必要多费这口舌吗。”秦乐窈不做声了,现在是她寄人篱下有求于人的那一个,赫连煜若是不同意,她也不能真的去违背他的意思。男人瞧她这副模样,拎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边散漫道:“去吧,给你一盏茶的功夫。”秦乐窈微讶抬头,随即立刻道:“多谢小王爷。”薛霁初纵使性子再怎么刚直,也始终还是犟不过赫连煜手底下的府兵,男人大冬天里气出了一头薄汗,正着急上火的时候,听见了秦乐窈的声音从后面叫他:“霁初。”秦乐窈将他带到了旁边竹林幽深四下无人处。她一夜未眠,眉宇眼间都是倦容,衣裳也还是昨天夜里分别时候穿的那一身,薛霁初瞧着她的这副模样,还有刚才门口的那些没见过的士兵,原本心中就有了些许的联想与猜测。“乐窈,有什么事情是要背着人讲话的。”薛霁初不愿怀疑秦乐窈,但是她的种种行径,都实在太过惹人猜忌,“今天不是会有大理寺的官差前来稽查酒窖,我清早瞒着母亲跑出来的,就是为了陪你一起,帮着张罗,也好免受大理寺的刁难。”秦乐窈面色恬静看着他,薛霁初不可置信质问道:“刚才外面那些人,你知道?”面对薛霁初激动的情绪,秦乐窈还是没能给出他想要的回应与解释,男人彻底绷不住了,许多不好的念头在心里疯狂攀升占据视野,“乐窈,你真的,你难道真的……”秦乐窈终于出了声:“我没有。”“那为何大理寺今日前来稽查,就正好酒庄被围了起来,这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薛霁初激动说着,“那骁骑将军是何许人也?我从未听你说过背后还有什么靠山,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孤苦伶仃一人谋上进求发展!”薛霁初心里的情绪杂乱,但此时此刻民族大义仍然是要站在儿女私情之前,罂华两个字像烙铁一样贴在他心口上,烫得他鲜血淋漓,“乐窈,其他事情先不说,我只问你,既然行得正坐得直,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请你背后的势力出来从中作梗?”秦乐窈正欲开口,薛霁初红着眼睛打断她:“你只回答我,为什么怕被查?”此种情形之下,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根本无需再回答什么。秦乐窈有口难辨,薛霁初是个嫉恶如仇还很倔强的性子,往好听了说是刚直不阿,难听点就是认死理的轴,若是真的承认自己酒窖中就是有罂华,难保他不会干出什么‘大义灭亲’的事情来。“霁初,你相信我吗?”秦乐窈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从中作梗,害怕稽查?”薛霁初不答反问。“你相信我吗?”“为什么从中作梗,怕被稽查!?”林间微风吹过,枯枝上掉落了些许碎雪,落在秦乐窈肩上。她神色微有黯淡,明白过来,“你不信我。”薛霁初:“事实当前,外面那些官兵霸道阻拦,你叫我如何信你?”“那你想如何?”秦乐窈又问。两年为期大约是秦乐窈疲惫的模样唤回了男人些许的理智,薛霁初喘着气尽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复又劝说道:“乐窈,我信你的为人,但是你糊涂啊,为商者最重要的便是信义,越是这种遭人怀疑的时候,就越是要坦坦荡荡不惧稽查,或许你有一些我不知道的难言之隐,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这些都是要想尽办法克服的问题,否则只会让大理寺认为,你心虚。”秦乐窈脑袋突突的疼,压着耐性叹了口气道:“霁初,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她的态度始终坚决,薛霁初也开始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来,男人深深凝视着秦乐窈的小脸,嗓音艰难地开口:“你不敢……莫非是你真的心虚?”“你说话啊!秦乐窈!”薛霁初不可置信地吼出声。“你要我说什么?”秦乐窈压抑的气性被点燃,栽了这样大的跟头,献出自己的身体与尊严才能勉强换得一条生路,她才该是最不甘心最愤懑不平的那一个,已然是无法再承受顾及薛霁初的情绪。“这个世界上的破事烂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还是那一根筋的小娃娃吗?你就没有过难言之隐,你就没有过百口莫辩的时候?”秦乐窈吵架素来猛,只是从前在薛霁初这般清风明月般的读书人面前,多少是有所收敛,鲜少露出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来。薛霁初略显呆愣地瞧着她,秦乐窈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情绪,淡淡道:“我本就是个市井小民,赚得满身铜臭味,所以许多你无法理解接受的事情,我是注定一声摆不脱也洗不掉,这并不是我父亲兄长帮着抗下家业便能磨灭掉的,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罢了。”薛霁初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尽管有所怀疑有所生气,但却是从没想过要跟秦乐窈划清界限,此时听着这话心里瞬间慌了神,“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乐窈,我以为有什么难关我们都是可以一起克服的……”秦乐窈原本就是专程来跟他告别的,只是没想到,会话赶话地变成了如此激烈的情形。昨天夜里,赫连煜承诺帮她度过难关的时候说,她提出的期限,是两年。因着还有期限,当时男人似乎颇有不满。但到底还是心里那股即将得偿所愿的雀跃占了上风,勉强算是应允了。但别说是两年时间变化万千,薛霁初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逼着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即便薛霁初真能接受等她两年,秦乐窈也再没有嫁人的心思打算了。她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的吧,我跟你说过,我曾经有过别的男人。”薛霁初整个人脸色大变:“你又提这个干什么?你为何非要故意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来刺激我?你年幼时候的那些惨痛经历,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将它忘掉吗?”“忘不掉的吧,鱼刺扎进了喉咙里,看不见也摸不着了,外人是不知道,但它永远扎在里面流血流浓。”“我跟父亲母亲无数次、”薛霁初大声盖过她的话,仿佛是想以这种方式逼停秦乐窈继续用刀戳他的心窝:“无数次地说,你和那些蝇营狗苟急功近利的商人不一样,你不要——”“没有什么很大区别。”秦乐窈摇头淡声道。“薛公子,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不过是那时的月色迷人眼,才侥幸同行了一小段路程罢了。”薛霁初不敢置信她能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怔在了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瞧着秦乐窈的背影慢慢走出了竹林,最终消失不见。秦乐窈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赫连煜的茶杯已经空了。她默不作声瞧了一眼,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赫连煜靠在软榻里,湛蓝色的眸子扫了眼窗外的方向,“谈完了?”“谈完了。”秦乐窈点头,又看了眼他的茶杯,“……稍微晚了一些,抱歉。”“就这样?”赫连煜微微扬起一边眉宇,观察着她颇有落寞的神色,有些不满意,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来,掌心朝上,轻轻勾了一下。秦乐窈喉间动了下,慢慢将手放了上去,下一瞬便被男人牢牢扣住,整个人重心前倾被他拉进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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