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路军……北路军……”彭鉴气得冒火,伸手就抓着徐向伦的脖子,把他拽到前面来:“问你话呢,刚才说得不是挺带劲?现在哑巴了?”徐向伦划手,踉跄地差点儿要跌倒。边上那个兵怕得腿抖,跪下来说:“北路军……北路军战败了。谢……两位谢将军,均战死在延州。”谢承瑢眼皮一跳:“两位谢将军怎么了?”“他们都……都战死在延州了。”这四周有足足一刻的寂静。谢承瑢直直地站在雪里,像是被定住了。他说不上话,眼睛也不怎么眨。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等过了一刻了,他才又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小兵说:“十一月初五,晋和被破,大谢将军战死在晋和……十一月底,西燕军攻延州城,小谢将军……”徐向伦骂他:“你别他娘的胡说!哪有这么回事?!”“我胡说?!你一直瞒着将军,这会儿我不想死了,我想告诉他了,不行?”“我去你的!”彭鉴听明白了,给了徐向伦一嘴巴:“你欺瞒什么了?”徐向伦被打得脑子昏:“我、我什么都没欺瞒。”“你最好招了,这四十多天我他妈的没仗打,手痒!你最好不要成我手下魂!”徐向伦不屈,闭着眼等彭鉴来打。那小兵却是个骨头软的,一见此景,急忙认了:“回将军话!这段时日,我们也不是完全孤立无援的。徐向伦这厮……联合了崔将军,随时将我们军的一举一动都告诉那些人!他还瞒着一切消息,不准谢将军知道。”“我没有!”“你还说你没有?!你告了多少密了,崔伯钧一直都知道将军身子不好,就打算用大雪熬死他呢!你身在将军手下,吃着将军的粮,还跟我说不知道?!”徐向伦伸腿踹他,被彭鉴揪起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是!”“你还他妈的狡辩!”彭鉴又揍了徐向伦一拳,谢承瑢就在旁边看,没有一丝反应。小兵想和谢承瑢求饶,就抱住他的腿,哭着说:“我并非有意欺瞒将军!只是现在形势危急,我们……”“你说的是真的吗?”谢承瑢俯首看他,“我爹,我姐,真的战死了。”“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谢承瑢泄了一口气,甩开了小兵。他转身,继续行在雪里。寒风吹着他,雪缠着他,他头昏地看不清路,一心走着,一心想着。他还是有点儿不信,觉得像是一场梦。这梦太真实了,太戳心了,从程苑和战死,到今天,都像是一场梦。他用力掐自己,明明疼,他还麻木地觉得不疼。“战死了……战死了……”谢承瑢回过头,冷冷看着徐向伦,还有那个小兵,“崔伯钧究竟和你们怎么联合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徐向伦被打得鼻青脸肿,坐在雪里,雪水顺着他的衣服侵进他的皮肤。他冷得打颤,再直视着谢承瑢,默默倒抽了一口气。“崔……崔将军说,将你每日行为都报给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不是在用药,再用什么药……都告诉他。”“你告诉他了吗?”“我……我有些告诉了,有些还没来得及说。”谢承瑢又问:“延州到底如何了,你知道吗?”徐向伦说:“我知道一点儿……”遂将延州的事情都告诉了谢承瑢,“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事儿,我就知道这么多。”“还有没有同党了?”“没有了,就我和他。”“你真是他的好部下。”谢承瑢叹为观止,“我错就错在,我太信你们了。我太信你们了!”“将军!”徐向伦怕得磕头,那小兵也磕头。脑袋磕在雪里,也听不到什么声儿。谢承瑢强忍着摁下怒火:“按军规,私漏军机,该如何处置?”彭鉴说:“立斩不赦。”谢承瑢轻飘飘地接:“那就斩了吧,杀了,把他们都杀了,把所有知情的都拉出来杀了。”徐向伦一听,歪身瘫在地上。那小兵哭得更凶了,爬着去求谢承瑢:“将军,我不知情啊!我完全不知情啊!”“现在,召集大军,叫所有人都来看。问问还有没有像他们这样吃了豹子胆的,有一个杀一个。”说完,谢承瑢忿忿地握紧拳头,“有求情的,按朋党罪,也一起去死吧。”【作者有话说】王重九和谢忘琮的一些伏笔,见40章。五四孤臣于此(一)珗州。腊月,年底的事儿都堆在一起了,事务烦冗。李祐寅整日泡在崇政殿,除早朝外,几乎不外出。边关战报偶传,都是南路军贺近霖上奏的多。奏疏上说,周军频胜,西燕军节节败退,想必年底就能克复秦延。李祐寅欣慰不已,觉得西北胜利在望,不用多烦心。腊月初十,李祐寅想着,自己与辛明彰有好久不见,应该要去看看,终于是决定出门了。“官家,要不要知会皇后殿下一声?”韦霜华问。李祐寅笑说:“不必知会了,知会了她,她又吃不了晚饭,眼巴巴等着我。”“是。”李祐寅换了衣,方出了崇政殿的门,看见台阶底下花坛里长了两株枯树。他疑心问:“什么时候这儿多了两棵这样的树?”韦霜华答道:“回官家,这是崇源十三年,您种的两棵蜡梅。”“崇源十三年……”李祐寅想起来了,“我是很久都没有注意过它们了。这都腊月了,怎么还没有开花?内官是怎么养的,不是我亲自照料,连花都不开了?”“官家恕罪,臣这就去问问养花的内官。”李祐寅无心去管蜡梅,他挥手说:“罢了,你有空再去问吧,先去凤仪阁。”他们这就撇下蜡梅树,有一阵风吹过来,摇得树枝喳喳响。天色渐晚,寒风刺骨,戳得李祐寅脑子疼。他才看见凤仪阁在寒风中露出的一角,琉璃瓦在灯火中熠熠生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要跑了。”有嬉笑声从院子里传来,李祐寅悄声挪过去,隔着镂花的窗户看见一个侍女正追着润珍喂饭。院子里的草已经枯了,兰花尚在,还算坚强地长在石子路边。李润珍一蹦一跳过来,盯着兰花看了一会儿,用力踩过垂下来的兰花叶,跺烂了,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李祐寅不禁蹙起眉头,仔细盯着他那个已经被封为太子的嫡长子。李润珍十二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有四五岁。小孩儿才要被人追着喂饭,小孩儿才会口齿不清地傻笑,也只有小孩儿才会破坏掉寒风中可怜的兰花。这是大周的太子?那一瞬间,李祐寅心中划过这样的质疑。“官家不进去吗?”韦霜华小声问。李祐寅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又把窗子里的人看个清楚。李润珍不肯吃饭,他正在对着天嗦手指头,很像痴儿。“太子读书怎么样?”李祐寅忽然问。韦霜华说:“殿下不是很会背书吗?”李祐寅疑惑地看着韦霜华:“很会背书,就是读书好了?”他转念又想,“我这个爹爹当得真不称职,连他的功课怎么样都没有怎么问过。”“官家,太子傅雷官人应当是最清楚殿下功课的。”“可他没有告诉过我太子是如此的娇纵无礼!他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还需宫人追着喂食吗?雷孝德没有告诉他‘吃饭怎么吃、待人如何待’吗?”韦霜华无言以对,低头说:“殿下还小。”李祐寅有些恼了,负手闯进门,呵了一声:“润珍!”追润珍的侍女见到官家,急忙俯首问安。李润珍不为所动,还急着往前跑,一头撞在李祐寅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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