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义走得很慢,因为李咏兰一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他问,怎么傅宝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是绑架你知道吗。李咏兰一方面顾左右而言他,一方面在往前推,可见她确实非常不希望孙子加害傅宝云,是在急急忙忙赶他走。
他们花了来时两倍的时间才回到车子面前。一路上,赵敬义忘不掉傅宝云的神情。在外等候的司机看见他们,扔掉烟,坐进驾驶座。
「奶奶,你坐前面吧。」
赵敬义把李咏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替她绑好安全带,关上门,然后走到司机一侧,对他说:「把阿婆送回去,开快点。」
「敬义?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赵敬义不回答,拍了拍车顶。司机发动油门,迅速驶离。
「赵老板,」保镖难掩兴奋,「有什么打算?」
「去把事办妥。」
赵敬义拔出手枪。
第70章下部——盲目的夜空
傅宝云替父亲擦掉脸上的污渍,把纸巾扔掉,沉默地转过身,走到那把蓝色椅子跟前,捧起蒋蕾的骨灰盒,在椅子上坐下,把骨灰盒搁在并合的大腿上。在傅长松眼中,这一切都进行得很缓慢,仿佛女儿身在银幕中,随着结尾字幕的隐现,走向远离观众的深处。傅宝云对待骨灰盒之专注丶温柔,完全抛下了曾经让傅长松感到怜爱的,属于小姑娘的战战兢兢,而更像正在给幼雏梳理羽毛的雌鸟。傅长松从未见证女儿的成长,但他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想,她真的长大了。
「妈妈肯定没告诉过你,」傅宝云低着头说,「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她想和你离婚,然后嫁给别人。她当时在纺织厂打工,对方是车间主任,前妻去世了,带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男方当时肯定是以为亲事已经敲定了,到我们家吃饭,特别热情。听妈妈说起不放心我的数学成绩,他说没关系,以后让他儿子给我补一补,说是参加过奥数比赛。我当时没发作,第二天也没发作。第三天晚上,妈妈说好了带我去男方家里吃饭。她催我,我在房里不答话。我知道她会进来,就用美工刀在手腕上划了两下,坐在床边等她。她进门,吓坏了,赶紧拿来纱布在我手上缠了好几圈,哭着求我去医院。我只是像木头人一样坐着,根本不理她。其实我割得不深,血一会儿就不流了。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傅宝云抬头,眼中有泪。
「当时我很高兴,因为我得手了。我对这个车间主任和他儿子都没什么特殊感觉,只是不想妈妈再婚。这个想法和你无关,我不喜欢她想念你,我也不喜欢她再婚,你明白吗?现在想起来,我迟早都会割腕给她看的,只不过是那个车间主任,给了我一个非常恰当的理由。过了一个星期,她就不去纺织厂上班了。我再也没有听她谈起别的男人。」她擦擦泪,继续说。「我有时候会想,妈妈这辈子,到底有没有为她自己活过。爸,和你结婚之前,她过得怎么样?」
「她是……那时我和她不熟。我们结婚,很草率。」
「我猜也是。」
「宝云,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傅宝云站起来,捧着骨灰盒从父亲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在另一侧桥墩下,搁着一只手提厚纸袋。傅宝云从纸袋里拿出一条灰色毛巾,把骨灰盒包裹好,轻轻放回纸袋里。
「要不,先回家?」傅长松转过身。「时候不早了。」
「然后呢?装模作样地过几天普通日子,再让赵敬义派人把你接走?」
这个问题让傅长松看到了女儿心情平复的可能性。他依然强烈地爱着女儿,不愿她从视线里离开,只是经过了这番波折,他此刻的情绪失去了活力和色泽。他想从这一切中尽早解脱,好好地躺下,休息。
「我不会再帮他们干活了。我们彻底闹崩了。钥匙在你那吧?先帮我把这个打开。」
「你转过去。」
傅长松背对傅宝云,尽量朝外展开双肩,方便她解开手指铐。
「爸,我们俩都有罪过。我们都太自私,把她身上的一切都抢了过来,她只好去死了。」
「你别胡思乱想。」
「别动。」
傅长松站直,说:「你担心得也有道理,我不想干了,不代表赵敬义不会找我麻烦。我们可以搬——」
就在此刻——傅宝云把纸袋里拿出的匕首,顺势刺入父亲后背。
傅长松觉得身体一凉,有一股气息从内脏中被挤出,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在求生欲驱使下,他朝前一冲;刀子扎得不深,从受惊的宝云手中脱落,在碎石地上拍出飞扬的血迹,像一尾折断了翅膀的蝴蝶。
「你疯——」
傅长松把嗓门拉太大了,没法说完这句话。他觉察不出伤得多重,虽然现在不太痛,但凭藉经验,他知道此刻的体感不可信任。他面朝女儿,后退好几步,挣扎着说:「你发泄够了吗?」
宝云不应,拾起刀,快步向前。傅长松惊慌中抬起右脚,往前一踢,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傅宝云举起手,拦在胸腹之间。虽然傅长松没用上多少力气,但对宝云来说,这印在手臂上的一脚,还是如铁锤般沉重。她痛苦地弯下腰,整个上半身缩起来,仿佛紧紧抱着看不见的贵重物件。
桥灯微光闪烁,像不甘入眠的眼睛,徒劳地想看清桥下父女俩。除了他们,这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安静自如。傅宝云站直了。她觉得,上次在灵堂动手,是一时头脑发热。但这几天,她想通了,生活以压倒性的荒谬恶毒说服了她,迫使她认同,有的人生不值得珍重。她失去了去爱丶去同情丶去斥责的愿望,就好像足以冲毁城镇的雨云已经把天空完全抹黑,她却只能跻身母亲遗留的一片小小蛋壳之下,巨大的虚无感替代了仅存的安全感。她以刀刺向父亲,——这次不是出于激情而是清晰的自我意志,——是她的求雨仪式,她急切盼望暴雨冲毁一切,把她的世界归为淤泥。她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力的小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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