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凤影抿抿唇,道:“我记得你与我说要与我不见面?的最开始原因,就是因为你的噩梦里有我——是类似你说的这种见到我移情别恋的噩梦吗?”李桐枝有点难堪地点头,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觉得我很?相信你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既然不是头一次发生,贺凤影就尝试寻找总结二者的共同点,发掘内因。他的思维倾向于不存在偶然,都是必然的阴谋论,思考是不是李桐枝的宫里人出现问题,会不会是他们中的谁用类似催眠的手段,诱导李桐枝连续做噩梦。“你今夜要不就别回宫了。”贺凤影心疼她?被噩梦伤害,睡不好还?神经衰弱。他道:“我去向皇后请一道旨意,许你在这里过夜。我就在这儿守你一夜,看?看?你会不会还?遭噩梦。”小姑娘方才被抱下马睡在这里,就没有做噩梦。如果今夜躲开李桐枝宫里的所有人,噩梦依然不复发,或许他就该想想办法,请旨把她?的宫人调查干净,搜查那?个搞鬼的人了。李桐枝愣住,秀眉蹙起,脸颊泛起些红晕,不太确定地说:“未出嫁的公主不可以露宿在宫外吧,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你还?是不要尝试了。”“你无需担忧皇后娘娘同不同意,我们已然订婚,开开特例无妨,大不了我求我父亲写一封折子去。”贺凤影自己的指挥使身份在皇上与皇后眼中就是值得特别允准的,无需父亲忠义侯多费笔墨。他语气温和地哄着?她?说:“只要桐枝愿意,肯让我守你一夜,皇后娘娘不会不许。我希望桐枝能好好安睡,就让我看?看?换个环境能不能让你安眠吧。”李桐枝犹豫着?没再说拒绝的话,只让贺凤影自去向皇后问问可不可。贺凤影便安顿好她?,直接进宫去请命,不出所料得到了准许。夜深人静时,李桐枝在特意为她?布置好的卧房内合上眼,以为身边有贺凤影的陪伴,噩梦应当不会造访。可明明朦胧闭眼前?还?是不远处贺凤影在晃晃灯影下柔和的轮廓,思考能力回归时,就对上一双对她?满是嫌恶的凤眼。空气中弥漫开中药的苦香,李桐枝仅是嗅着就觉得舌苔发苦。白色水汽从熬药的紫砂小药炉蒸腾出来,略微朦胧了贺凤影的面部弧线,却无法?温暖他冷寒的眼眸。他仍是那副足令李桐枝倾心恋慕的芝兰玉树容颜,可现在半垂下长睫,眉宇间揉入厌烦和不耐,神态便与平日截然不同,只叫她觉得陌生。贺凤影冷声质问道:“你害得闻溪落水染风寒,现在又来干什么,恶毒地想?要看笑话吗?”是上次噩梦的延续。李桐枝下意识想?要否认他的话,或许还要顺便问一问落水的顾闻溪现在是什么状况,亲自道歉来消减自己的负罪感。可她做不到?。她又成了自己身体里的旁观者,无理取闹地直接把药炉打翻了,喝令贺凤影不许为顾闻溪熬药,要求他从此只能看自己一个人。深褐色的药汁溅到?贺凤影衣袍下摆,染出一小块污迹,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材通常都是给予她安全感,此刻却如乌云压城般逼得她无法?呼吸。他大?步上前,扼住她的手腕,不留给她逃避的空间,问:“你凭什么命令我?九公主,九殿下,你一个无父皇宠爱,无母妃照拂,无血亲支持的异族女,连脑袋都不算聪明,真以为能对我耍皇室贵胄的威风?”骨骼都被勒紧的疼痛感逼出李桐枝生理性的泪水,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大?概被他大?力留下青紫。然而?她更难以置信的是他说?出的话。李桐枝心知自己不该推人到?水里,不该打翻药炉,可他说?的话太重了。即便她时常会听到?宫人们议论?她的身世,说?她在皇嗣中毫无疑问是排在最末的,也无法?接受贺凤影用嫌恶的语气居高临下说?出同样?的话。因为他说?的每句话,她都会放在心上。是甘露就会滋润心田,是利刃就会剜去心肉。李桐枝能做的只有循着一点睡前印象,努力说?服自己,无论?一切看起?来多真实,都是虚假的梦,尝试克制住悲伤情绪。只是她的视线还是变得有点模糊。偏面前的人不依不饶地说?着伤她心的话:“从前还有几分天?真在,能哄一哄你玩儿,现在变成这幅不依不饶的恶毒样?子,你指望还有谁可怜你吗?”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浑身颤抖着按捺下同他争吵的冲动。然而?沉默依然不足够令人满意。贺凤影说?:“九殿下,识趣一点,念着以前的情分,我们不至于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你……”似乎后续还有更多恶言相向,只是他的声音渐弱,她听不清之后的话了。与之相对的,是类似的嗓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轻柔唤起?她的名字:“桐枝,醒一醒。”李桐枝被囚住的神志仿佛得到?一对雀鸟的翅膀,能够高高飞起?,远离梦境中拘束她的那具身体,回归到?现实去。现实里真实的时间还是沉沉深夜。外间夜色透不入任何一点亮,贺凤影将?几盏烛灯都点起?,尽可能驱散室内的阴影。而?他自己则拧起?眉,颇为严肃地凝视着她。不凶,单是严肃,可落入李桐枝的眼中,觉得和梦里冷酷的神韵有些相似。处在半睡半醒混沌间的小姑娘觉自己才出虎口又入狼窝,高高飞起?的心重重坠下。她以为是从一个噩梦跌进另一个噩梦里,顿时淌下眼泪,呜咽着用被子蒙住脑袋。仿佛只要躲起?来,她就可以逃避一样?。贺凤影经?她这番小动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沉思?的模样?吓着了她,连忙柔和下神情。直接把惊惧的小姑娘从被子里扒拉出来,肯定不合适。他只能伏低身子,语气真诚地道歉,哄她原谅自己:“对不起?,桐枝,我刚刚在想?事情,并非有意针对你。”许诺要守她一夜,贺凤影的确一直坐在她的床边没有离开。可沉睡的她到?底是不是在做噩梦,很?难判断。在小半柱香前,贺凤影其实就有注意到?她合闭起?的眼睑下,眼珠应是在溜溜转动,睡得不那么踏实。——但仅这一个迹象不足以说?明她在做噩梦。贸然中断她的睡眠,将?她唤醒,于她的身体反而?会造成颇为沉重的负担。因此直到?方才她呼吸节奏变乱,一双弯眉也不安地颦起?,他才定下主意唤醒她。是唤醒得晚了吗?李桐枝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的慌乱和后悔情绪,稍微放松警惕。她像是小乌龟慢慢从壳里蹭着探出头来般,露出一双缭绕水雾的眼睛,迟钝地想?,要是出来了又看到?贺凤影的冷脸,她就立刻缩回去。贺凤影眼眉都舒展开,不复先前的骇人,为了鼓励她,还弯起?唇线弧度。卸去所有攻击性的少年?郎,是小姑娘习惯于见到?的情郎模样?。李桐枝不怕了,却愈发委屈。于是她循着在梦的最后听到?的话,小声抱怨道:“什么叫相看两厌呀,我明明不会讨厌你,怎么就替我把主意拿了。”因她的思?绪还有一半溺在噩梦余韵里,难得显出几分被伤透心的任性来。“我更不会讨厌你,桐枝,我最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一个。说?相看两厌那种鬼话的就是在挑拨我们,你别相信。”没提前准备答案的贺凤影说?不出多婉转动听的情话,就捡脑中直白的想?法?念。幸而?单纯的小姑娘好哄。就算是受到?刺激,不清醒地耍起?小脾气来,也听得进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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