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健硕如牛的志豪,突然就病倒了。
他躺在病床上,对围在身边的孩子们说:&ldo;你老爸,不谋社稷大事了,对国家对人民,没啥遗憾的了。我一辈子是倒驴不倒架,可这次,一阵风就把我刮倒了,看来没啥煎熬的了。&rdo;
香茗抹着眼泪,不让他说这么沮丧的话。志豪无力地闭上眼,摆了摆手。缓缓道:&ldo;我叫你们来,是要严肃地交代我苑家的后事。&rdo;这话弄得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志豪叫弈博拿笔记录他的遗嘱。弈博不情愿,志豪命令道:&ldo;记!让你记你就记!别的事有你妈掌舵,唯一我不放心的是我收藏的那些东西。你老看我摆弄这,摆弄那,你以为我是个财迷?你不懂你爹呀!当初我们骂帝国主义船坚炮利是不假,可咱要看人家先进在哪儿?科学,技术!人家的枪支武器,都有科技知识融汇在黾面呀!这些东西,都是艺术化的产品,都是文化大师的智慧呀!&rdo;
志豪交代:&ldo;我的收藏品,都卖了,给老金他们实验室;钱捐了,为国防科技出一把力。&rdo;弈博忍不住说:&ldo;您的这些东西,现如今要是造导弹,连一个零件都不够,值一个螺丝钉吧。&rdo;志豪起身吼道:&ldo;对。我就是螺丝钉,怎么啦?&rdo;弈博忙说:&ldo;好好好,我给你捐,螺丝钉。&rdo;香茗问他:&ldo;亲朋好友你是不是想要见见?&rdo;志豪倔犟地说:&ldo;不见,亲朋好友谁也不许叫来。我就是一孤家寡人。&rdo;香茗又试探地问:&ldo;你孙子毕业回国了,见见?&rdo;志豪摇手说谁也不见。众人无奈,只得顺着他。志豪又带着少有的悲凄表情,叮嘱说:&ldo;我死了,把我的奖章都挂上,箱子底还有一套军装。&rdo;越说越沉重。香茗悄声对弈博说,&ldo;你爸比他自己想象的脆弱得多。&rdo;
听到志豪病重的消息,老张带着礼物千里迢迢来看望他。志豪见他,翻翻眼睛,说:&ldo;小张,谁让你来的?&rdo;弦外之音是什么很明白。
老张一听他这话,立刻赔笑说:&ldo;我想您了,来看看你不行呀?&rdo;志豪哼道:&ldo;又是香茗她咋咋呼呼的吧?&rdo;老张忙道:&ldo;哪儿呀,我是灵光乍现,做梦想您了,巧了,来了听说您病了?&rdo;
志豪道:&ldo;病个屁!我是废了,成天混吃等死了。你们都是大忙人,别浪费时间了。&rdo;弈胜在一边劝爸,&ldo;人家老张叔叔都大老远来了,您就别较劲了。&rdo;边说边搬了把椅子来请老张坐下。老张疲倦地说:&ldo;哎呀,跟我老首长坐一会儿,不易呀!&rdo;志豪一抬眼皮:&ldo;怎么,还有情绪呀?小张我告诉你,时间是很宝贵的,我这几天躺在床上,仔细算了一笔账。&rdo;老张笑问:&ldo;您古董的账?&rdo;志豪白他一眼:&ldo;什么古董账,是人生的账!&rdo;老张奇怪地问,&ldo;您这一生是很有价值的。&rdo;志豪摇头道,&ldo;有,也没有。一事无成。我一算把我惊着啦!人生要按80岁计算,要是按天计算,80岁生命是29220天!一算,没几天呀,还不好好干正事?啥也别留遗憾。&rdo;老张趁机说:&ldo;对,别留下遗憾,我看您就有遗憾留下。弈凯的儿子,您的孙子,您还没正式认他呢?&rdo;志豪闭眼,喉咙咕噜了一下说:&ldo;他小辈分不来见我,我还上门求他?岂有此理!&rdo;
老张如获至宝,赶紧将老头儿的意思转告了香茗。老张和香茗在花园长椅上长谈一次,尽管香茗也老了,谈到人生最后阶段的种种心理和困苦,老张依旧体味出落日余晖的伤感和美丽。
下午,大病初愈的苑志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大阅兵场面,每次一个阅兵方队走过天安门,他就激动地评价新型武器这个好那个好的。突然,电话铃响了,他接起电话一听,是老夏来问候病情,便连连说:&ldo;我好了。你放心,我壮得又像一条牛,犟牛改成犟肉啦!阎王爷不要我,我还要回家过日子。从此,世上少了一个讨厌的老怪物,多了一个食人间烟火的老头儿!&rdo;
夏天庚说:&ldo;人间烟火好,你老东西不许气香茗!&rdo;
&ldo;她不上火,柏香茗同志退休之后,性格也变化了。栽花种竹,心境无我。&rdo;
挂断电话,志豪突然想起今天是长子弈凯的忌日!
志豪蹑手蹑脚观察着妻子,见她独自一人对着弈凯的照片沉思默想。于是,他拿着绘有&ldo;花好月圆&rdo;的一只瓷瓶,进到卧室门口,以轻松口吻对香茗说:&ldo;老夏来电话,小稽问你好。&rdo;他看妻子没答理他,便过去将弈凯的照片收起来,&ldo;我跟你说话呢,你马上去打针,咱可有言在先,不许把照片摆放在这儿!&rdo;香茗没好气地说:&ldo;我愿意看。&rdo;抢过照片接着看。苑志豪抢不过来,老两口你争我夺的,一下打碎了&ldo;花好月圆&rdo;瓷瓶……
听到动静,弈胜和弈佳跑过来。志豪让弈胜快陪着妈妈去打针,弈胜拉着母亲的手要走。等母亲走后,弈佳抱怨爸,&ldo;您这是干吗呢?我妈想我大哥,她看照片怎么了,也让您发火啊?&rdo;志豪说:&ldo;我不是发火,我本意是不想让你妈伤感,照片让她老睡不好觉。&rdo;弈佳也没好气儿,说:&ldo;失眠还不是因为您!因为瑶瑶和童童!&rdo;说完,愤然摔门出去。
志豪自知没理,小心翼翼地把弈凯的照片拿起,用手抹了又抹,心里乱得不行,原以为岁月过滤了很多往事,心理上会越来越轻松,谁知道反而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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