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壁堂心里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顿了顿,强笑道:“赵——赵将军?……肖副随……您说得是……哪位赵将军?”肖听雷闻言点头,随即解释道:“我军只有一位赵将军,啊!就是您那位故交所拜的那位——赵羡将军。”林壁堂当即心头一沉,短促地牵了牵嘴角,他觉得后背凉成了一片。幻境之畔云中丘虽名“丘”,可实则与丘陵并无关联,而“云中丘”这个名字也不过取得夷语的念法罢了。这处地方乃是此番两军交战中的一处咽喉要冲,原是让扎勒台父子占据着,堪称一处绝佳的兵家福地,山岭交错,天险自成,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库莫选此地投降一面显得极有诚意,一面又让人不得不防。赵军于七月初的一日抵达了云中丘前的大河畔。立马于此,可以看见大河那一边乌泱泱的人马大队。这一边是旌旗飘扬军马齐整,饶是一派帝国风采。相比之下,那一边的受降夷军就显得逊色许多了。久安在微风中眯起了眼睛,紧了紧缰绳,他与众人几乎是勒马站在队伍最前方,隔着几位赵军的副将,便能看见一马当先的赵羡。“此河唤作什么名字?”赵羡抬手一指,问道。一名很有儒雅之风的副将开口答道:“回赵将军,此河只有夷语的名字,叫作——哒咯戈……哈哈,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另一名稍显粗犷的副将随即答道:“何必追究意思……待他们降了咱们殷军。往后那夷语的名字也就用不上了,还得换个新的。”此话一出,赵羡身边的四名副将便高高低低地笑了起来。久安抬眼去望那条宽广浩瀚的大河,一时有些感喟,关外的风情大多壮美,这条大河却不是如此,水平波静,远远近近地缭绕着一层淡薄的水汽,倒是别有一番少有的别致。久安少年披甲,河面上吹来的风凉凉地拂过他洁净的白皙面庞,眼睫微颤。“哒咯戈……”久安喃喃地念道。“幻境。”久安一愣,循声侧过脸,看向袁峥。袁峥也在看那条大河,只留给久安一个有棱有角的侧影。“七爷……你方才说得什么?”久安压低声音问道。袁峥微垂了眼睫,随后看向久安,“哒咯戈,幻境的意思。”“幻境?”久安不解地颦眉,“七爷如何知晓?”袁峥轻轻地斜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复又看向壮阔的河面。一侧的董逵微微靠了过来,轻轻地告诉久安,道:“七爷儿时常在康王府,康王爷身边的一个马夫骑射很好,是半个夷人,七爷那会儿刚学骑马,康王爷就让他给七爷牵马。袁将军见了,也觉得那个马夫好,就替七爷要了来,此后一直跟着七爷。”董逵愈加压低了声音,瞟了一眼袁峥之后,道:“那马夫中原话说得别扭,七爷听着不顺耳又懒得教,索性就自己学了夷语。”久安轻轻地“哈”了一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派出去的先锋队策马而归,为首的将士抱拳道:“报赵将军,沿河再行五里便有一处浅滩可以渡河!”赵羡闻言沉默片刻,随即挥了挥手,道:“传令下去,前……”这时候那名儒雅的副将忽然出声,谨慎地说道:“赵将军,此河文书之中并无详录,不知有甚玄机。与其我等渡河,不如让那帮夷军过来。既是乞降,我军又何必……”“胡话!”赵羡不悦地怒斥道。那名副略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当初定的是云中丘,便没有止步于此的道理。我殷朝大国如何能失信于败军!倒显得我军多疑狭隘了!”那副将连忙解释道:“赵将军息怒,末将失言了。”赵羡凝眉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那些人都是夷军的将士,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他们愿意弃暗投明,我军便该待其如殷臣。”那副将颔首沉声道:“末将明白了。”赵羡正首,再一次说道:“传令下去,前行渡河。”一声令下,全军呼应。上万的军士齐齐行动起来,明日在天,照映着河水涟涟,也照映着对岸一双双眼睛。及至浅滩,赵军只见它蜿蜿蜒蜒地出没于河面,犹如小径,不甚宽敞,若想全军齐齐而过委实不易,于是赵军便下令全军列作一字长蛇,就此渡河。马蹄哒哒,重重人影耸动着进入贯穿河面的浅滩。旌旗在头顶猎猎舞动,纷至沓来的马蹄踏出了一排又一排的水花。河面常年氤氲的水汽让入滩的长长军队变得迷幻起来,水花飞溅驱散着白雾,为军队开辟着前行的道路。久安一边策马一边心中惴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他忍不住侧脸去看身边的袁峥,只见他与往日一样微微俯身,眼光不偏不倚只看着前方,一如往日里在乌玛台上驰骋一般。大约过了五六盏茶的功夫,赵羡与副将紫禁卫最先抵达了对岸。久安勒住了马,终于看见了夷军扎勒台的残部。大片大片的夷人军士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队伍的最后面似乎还带着老弱与一些牲口。扎勒台的儿子,被夷人称作小王爷的库莫则站在最前端,是个年约三十岁的男人,看见殷军的部队过河,也不迎接也不悲怆,倒还算不卑不亢。赵羡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很快就带着身后的副将与紫禁卫走到了库莫的面前。赵羡一侧脸喊了一声,“向汝。”那名儒雅的副将便应声抖着缰绳走到了赵羡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库莫,开始用夷语说了起来。说完之后,库莫看向赵羡,低低地却用中原话说道:“我军统共两万一千人,愿归顺大殷朝,归顺殷军。”降事有变赵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库莫将军的诚意很是珍贵,日后将军一部与我殷军便是一家,我殷军自当护将军一部周全,亦照旧奉将军为小王爷。”这话倒是不假,库莫愿意投降,殷军自然也愿意善待识时务者,只不过将军与王爷的名号往后都是虚号,没了兵权与军卝队,恐怕喊着也是讽刺。这两万一千人,他只能留下一百人作为亲卫,剩下的何去何从他已是无权过问,别说是那两万一千人了,就是他自己今后如何,亦未可知。回去面对呼月涽是死路一条,只有殷军可以留下他的性命。库莫淡漠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地抬起了双手,艰难地做了一个中原的抱拳礼。而就在他行礼的那一刹那,身后的夷人军卝队里忽然响起了一声爆喝。一名高大的夷人几乎是血红着双眼,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库莫的脸色疏忽变得苍白起来,显出一种不安。赵羡微微颦眉,问向汝,“那夷人说得什么?”向汝扫了一眼那夷人,随即鄙夷地说道:“回赵将军,不过是些污卝言卝秽卝语。”久安细细地看着那夷人,只觉得那份神情悲怆至极,便忍不住低声去问袁峥,“七爷,他说得什么?”袁峥沉沉地说:“殷军亡我左都六部,夺我西南支山,小王爷为了苟全性命乞降于殷,不配做大夷男儿。”久安看着那夷人痛卝心卝疾卝首的神情,低低地说道:“想来夷军里也有热血之辈。”“要降的是库莫,难保底下众人就是死心塌地。”袁峥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皱眉道:“能在霍军强攻下保全性命的夷人,大都不俗,自然不肯如此就范……倘若库莫投降不成,又犯了众怒,那可就……”袁峥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下来。而那边的夷人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继续高声呼喊着什么,此时夷人部中似乎有了一些骚卝乱,一个个脸色里均是隐忍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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