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破水匪莫不是在暗戳戳地说她是个拖累?崔竹喧登时冷下脸,欲要同他好好掰扯掰扯,就见那人突然俯身下来,恭维道:“不知某是否有幸,见见小祖宗策马的英姿?”
她被夸得飘飘然,下意识要点头,又硬生生扼住动作,脑中警铃大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凝眉将他上下审视一番,无果,故而拽着他的衣领逼问起来,“啧,这嘴突然跟抹了蜜似的,说吧,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被审问的对象眨了眨眼,一副无辜的模样,“没有,就是想问问,小祖宗肯不肯与某同乘一骑?”
“我会骑马,不用你带!”
“可是某不会,小祖宗若不肯,某就只能跟在旁边牵马了。”
崔竹喧轻嗤一声,全然不信,“就知道胡说八道!”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谁不是自幼就——”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边上的这个是个彻彻底底的泥腿子,莫说请文武师傅,便是寻常的私塾学堂,普通的读书识字都成困难,更遑论花大价钱买马、建马场。
她连忙松了手,不自然地偏开目光,“我一时忘了,没有笑你的意思。”
“笑也没事,某确实不会。”
寇骞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抓皱的衣领,“某问过了,从这到郡城不远,坐马车稍微慢些,三天也能赶到,只是一路得多带一个马夫,可能有些不便。”
“骑马跟骑牛、骑驴也差不了多少,我教你,不出三天,你定能学会!”
他怔愣一下,愕然地看过去,就见她一脸凝重,拉着他挤进人群,誓要在一整条街的车马行中精挑细选出一匹温驯的良驹,不禁莞尔,打趣道:“小祖宗这么厉害,还骑过牛,骑过驴?”
“我还骑过你呢!”崔竹喧气愤地剜他一眼,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发急,“……就你话多,闭嘴,不许问!”
世间怎么会有如他这般不识好歹的讨厌鬼,一点瞧不出她这是在对他好,笨死他算了!
*
白原洲,小院里。
桌案上仍摆着熟悉的三菜一汤,围桌而坐仍是四人,三双木箸齐齐停下,三道目光直愣愣地望过去,偏偏被打量的第四人浑然不觉不自在,将粗瓷碗里残余的汤汁米粒儿仔仔细细地搜刮进嘴里,硬生生凭着箸尖,把碗面剐蹭得清可鉴人。
“那个,劳烦再来一碗?”第四人腆着脸笑道,双手捧着空得不能再空的碗,递至范娘子面前。
“啊?啊,”范娘子愣了半晌,匆匆接过碗,直腿起身,可屁股刚离开椅面,又尴尬地落了回来,“锅、锅里也没了,不然午间早些用饭?”
楚葹摸了摸尚有大半空位的肚子,忍痛应了下来,出门在外毕竟不比自家,饭吃了五碗便不能续,还是怪这碗太小了,若换成揉面团那个瓷盆,定然能吃个痛快。
她这头正惆怅,边上一个瘦小人影亦是惆怅。
阿鲤挨个看向桌上干净得好像刚被构树叶汁洗过的盘子,长叹口气,放下木箸,仰头把碗里的半碗清粥灌下,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目光瞟过楚葹,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还是阿姐好些,不仅能支使老大换着花样下厨,还吃得少,能留下大半吃食给她,哪像刚送过来的这个,把老大弄没了不说,还把她的早饭也吃光了。
不然,她下一顿还是回家自己做吧?
跟这人分开吃,免得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粮食全部打了水漂。
阿鲤正冥思苦想,要如何开口,才能把嫌弃之意稍稍遮掩些,忽听见外头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鼓槌毫无规律地砸向锣面,长长短短,短短长长,喜庆之意听不出来,只吵得两只耳朵嗡嗡作响。
这是在召集众人的讯号。
她一下子从板凳上弹起来,抓起放在桌腿下的长刀,急急地冲了出去,范娘子二人亦是放弃了收捡碗筷,左脚赶右脚地追出去,剩下一个楚葹,茫然不知发生何事,只好跟在后头去瞧个究竟。
沿着篱笆外的小道往上走,不多时,就见到一圈松散的人群,但念及白原洲人烟稀少,眼下这些,便是全部了。
人群中央,一个瘦子居高临下,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意味,若不是楚葹走得近了些,瞧见他鞋底下一个长条板凳并一方圆形饭桌的话。
他将手里的锣和锤随意丢开,清清嗓子,叉着腰道:“我宣布,我就是白原洲的新一任老大,谁赞成,谁反对?”
人群静默了一瞬,不知谁先开了个头,扑哧一声笑出来,那笑便传扬开去,一个接一个的笑着,歪倒成一团。
“阿树哥,你胆子也忒大了,小心老大回来,把你的皮剥了当鱼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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