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苏洄所拥有的那一栋房子越近,宁一宵便越是忐忑,脱胎于贫穷所养成的羞耻、敏感与自负统统冒出来。他站在用铁艺缠绕的精致门牌前,被雨淋透。栅栏内是一整片美丽的花园,蓝紫色的月季花大片大片地盛放。宁一宵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脚上沾了泥水的旧球鞋,停下脚步。他拨打了电话,两次后苏洄才接通。“你……你从后院过来,后面的门没有上锁,只是挂在上面……”宁一宵照做了,打开了这扇门,转头将门关好,恢复成之前的样子。“……进来之后,穿过花园,有一片落地玻璃,是移门,那个就是我的房间……”他说得很吃力,宁一宵听得出来,苏洄很累。按照苏洄说的话,宁一宵走入这座潮湿的、绿得淌水的花园,一株栽种在花盆里的幼小柠檬树倒在地上。他弯下腰,将它扶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想象力的贫瘠,描绘不出这花园十分之一的美丽。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带上那捧矢车菊、那不值一提的小小花束。沿着灰白鹅卵石小路向前,走过被淋湿的月季和绣球,他看见苏洄口中的落地玻璃,一大片,里面挂着薄而软的白色纱帘,什么都看不清。走上铁艺台阶,一步步往上,宁一宵的手握上玻璃门的隐形把手,停留了一秒,电话那头的苏洄仿佛感应到什么,询问,“进来了吗……”宁一宵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低下头,“嗯。”玻璃门移开的瞬间,苏洄感到冷,但风很快消失了。宁一宵的脚步是无声的,门被他关上,风雨充斥的世界被锁在外面。连同那双泥泞的、与这里极不相称的旧球鞋。他终于见到苏洄。苏洄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就像一掬被雾气笼罩的湖水,一旦靠近,拨开雾,才发现是一个旋涡。他和昨天判若两人,没有一丝活力,不会笑,不会撒娇,反应迟钝,近乎冷漠。“怎么了?”这样子令宁一宵的心闷痛,仿佛被缠上一条细的铅线。他走上前去抱起苏洄,贴着他的额头试探温度,“哪里不舒服?是摔倒了吗?”苏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不合时宜地,他想到遇见宁一宵之前的那一次问诊,主治医生在病历上记录的一句话。[病人感到绝望,自杀倾向严重,非常沉默。]昏聩的大脑几乎接收不了任何信息,他感觉宁一宵抱着他,感觉他在说很多很多话,感觉他很着急,但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他听不清也看不见。而一天前,他无比期待这次的约会,兴奋到几乎无法入睡。现在他痛苦不堪,无法下床,无法照镜子,莫名其妙流泪,被绝望压倒,哪儿也去不了。回看兴奋时产生的念头,他觉得荒谬,为自己在躁期一次次地献媚感到羞耻,也为自己自私地在这时候见宁一宵感到痛苦。他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放手。宁一宵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发现这时候的沟通是无效的,苏洄似乎听不太进去话,于是他转换了方式,耐心地一句句问。“我可以抱你吗?就像这样。”得到一点点首肯,宁一宵才会继续,“这样会让你好一点吗?我可不可以握你的手?”苏洄在他怀里小心点头,像一个充满愧疚的小孩。宁一宵笑了笑,让他能躺在自己怀里,头枕着他的腿,然后用手指慢慢梳理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可以碰你的脸吗?”通常这种时候,苏洄只能忍受独自一人,消磨最痛苦的时间,就像啮齿动物啃噬墙壁。可他没办法拒绝宁一宵的温柔,甚至会产生依赖。宁一宵用指腹轻轻碰他的脸,和他因哭泣而发红的眼睑,动作很轻,充满耐心,似乎并不急于得到答案。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前几天我在网上搜了一下曼哈顿悬日,在实时里发现了一位摄影师分享的照片,觉得有点眼熟,就把照片放大了,没想到看到了我和你的背影,就在一个小的角落,白色衣服,我牵着你走在人群里……”他笑着,声音温柔,“等你好一点了,我拿给你看,不过实在是太模糊了,可能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发现。”“明年,我们再去看一次,好不好?”宁一宵自顾自说着,好像不需要回应。他只是会时不时低下头,轻吻他的颧骨和脸颊。“苏洄,你好可爱。”苏洄不觉得自己可爱,他又掉了眼泪,浑身开始无助地颤抖。在宁一宵变得失措时,他哭着将一切说出口。脑海中演习过很多次的坦白,考虑过很多次时机,但最终还是在最丑陋的时候被揭开。“宁一宵,我有躁郁症……是很严重的精神病,你……”他就快要说出“你别和我在一起”这句话,可宁一宵像是感应到什么,没犹豫,抱住了他,抱得很紧很紧。这个沉默的拥抱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宁一宵才敢说:“别赶我走。”n往事重演收到苏洄邮件的同时,宁一宵戴着耳机,在开电话会议。那头的人因他的沉默而不安,不断喊着他的名字,才把宁一宵从回忆的泥沼中拽出来。“抱歉,我走神了。”宁一宵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shaw,我感觉你状态不是很好。这样,你先休息一下,我把大概的内容整理成邮件发给你,你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聊。”对方贴心说完,也结束了这个会议。宁一宵感觉呼吸困难,站起来,走到窗户边,透过这一整片落地玻璃窗,他看到了中央公园的雪景,于是更加痛。分不清是哪里痛,好像是心脏,好像是胃,又好像是膝盖和肋骨。宁一宵无从分辨,他想抽烟,翻箱倒柜找抽了一半的万宝路,可哪里都找不到。到最后,他把自己的办公间弄得一团糟,脑子也一样。他想知道苏洄为什么给出这样的答案,为什么想到开心的事还是和他一起看悬日。想过他吗?爱过他吗?分别的六年真的没有开心过?发生了什么?痛苦的时候又是和谁一起经历的?为什么在他以为快要忘掉一切的时候,又出现了。为什么要对陌生人说这些。在难以忍受的不整洁和混乱之中,宁一宵重新回到电脑前,第二次读苏洄发来的邮件。手指触碰键盘,他打了很多很多想说的话,都是六年来积攒的不甘心和痛苦,可冷静下来,又一一删除了。三十分钟后,苏洄收到邮件。[sean:那一定很美。这对你来说也是很美好的回忆吧,那个陪你看到悬日的人,应该也很幸福。]苏洄的回复很短,没有多余的感情和期待。[eddy:我希望他幸福。][sean:他对你来说重要吗?]大约十分钟后,他得到了苏洄的答案。[eddy:我们都有新的人生了。谁都一样,都会有更重要的人出现,去创造新的回忆,不是吗?]他好像并没有正面回应,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回答了。宁一宵忽然间静下来,内心的焦躁、外部世界带给他的不安,仿佛都静止冻结。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沉闷的心跳。[sean:你说得对,过去的回忆再好,都不重要了,一切都要向前看。我好了很多,谢谢你的故事,希望你也能过得幸福。][sean:相应的,作为回报,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随时联系我。]关闭了邮箱,宁一宵一一整理好自己混乱的桌面,然后登上工作的内部邮箱账号,投入到工作之中。转眼一下午过去,天快黑下来,他的房间门被敲响。宁一宵起身开门,令他意外的是,来者竟然是他的心理医生格蕾丝。“好久不见,shaw,我可以进去吗?”“当然。”他把门打开,“随便坐。”“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房子很不错,就是太空了点。”格蕾丝称赞了两句,坐到景明送的沙发上,开门见山说,“我这几天正好在纽约参加一个公益活动,卡尔打电话预约,说你这段时间的状态不佳,也是凑巧,我那边结束了,就过来看看你。”宁一宵点头,“要在这儿咨询吗?”“都可以,我当然是希望咨询环境越轻松越好,这样你会没那么封闭自我。”格蕾丝笑笑,“你太忙了,很多次预约最后都没去成,这对你的恢复可不好,来,坐到我面前这把椅子上吧。”宁一宵犹豫了片刻,还是照做了。他显得很安静,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方才有过情绪波动。“最近身上的旧伤怎么样?”格蕾丝关切地问道。“还好。”宁一宵半垂着眼。格蕾丝笑了笑,“纽约的冬天可是很难熬的,我才来了几天,身上的风湿就已经受不了了,何况你之前那么重的伤,还是要好好保养。”宁一宵点头,“谢谢。”格蕾丝注意到他的着装和环境:黑色的高领针织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的皮肤很干燥,甚至泛红发炎;桌上的摆件为数不多,其中就有他的皮手套和免洗洗手液。宁一宵偶尔会走神,睫毛很轻微地抖动,眼神不知聚焦在哪里,通常这种时候,他都是在心里数着某些物件的数量,来来回回,以求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shaw,我要开始今天的咨询了。”宁一宵抬眼,这一刻他的眼神忽然很脆弱,但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秒钟。“好的。”他点头。格蕾丝打开了笔记本,开始记录宁一宵的回答。“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她问。宁一宵沉默了片刻,坦诚说:“我遇到了我的前任。”他的眼睛望着左下角,无法直视医生的眼睛,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些哑,“他过得很不好,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外婆生了很严重的病。我以为我看到他会很恨他,或者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并不是。”格蕾丝展现出极大的耐心,“所以面对他的时候,你有什么样的感受?”“很矛盾。”格蕾丝点头,“详细说说看?”宁一宵静了一会儿,“看到他痛苦的时候,我也会痛苦,但同时,我会不断地回想他离开的场景,每一句他说过的话,还有那天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我就……很想恨他。”“看到他的时候,你会产生思维反刍,不断地想起被伤害的片段,是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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