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渗入眼睛产生刺痛,睁也睁不开,只感到脸上的水迹一道接着一道不住淌下,在他低头的时候自鼻尖匆匆滚落。他必须用水把自己脸上的消极情绪洗掉,让它们被排水管一卷而空,沉到很深很深的地底。
这样,自己才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样,自己才能回到座位上,继续刚刚那些话题。
但是记忆里的那几个声音不肯停止,不肯放过他,哪怕他把水声调到最大,大到连水管都在微微震荡,那些声音仍然不容抵抗,顽固地,残忍地钻进来。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
隔着一道房门,在门外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怒气冲冲地响起:&ldo;当初你就不该生下他!&rdo;
女人的哭声渐渐转为笑声,凄厉而凄凉:&ldo;是!我后悔,我真是后悔生下他!&rdo;
那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默默握着一支铅笔写作业。
无论门外传来什么样的声音,骂也好,哭也好,摔碎东西也好,他只是低着头,想要全心全意把老师布置的习题写完,然后钻进被窝,捂住耳朵,好好睡上一觉。只要熬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上学,远远地离开那些声音。
不必成为谁的&ldo;不该&rdo;,也不必成为谁的&ldo;后悔&rdo;。
可是习题怎么写都写不完。
不是因为他不会解,而是因为每次把答案写上去,总会有东西把铅笔的字迹打湿,一滴两滴糊成一片,看都看不清楚。只能一遍遍地重来。
后来女人夺门而入,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尖声道:&ldo;我们走!我们走!&rdo;
他直到那一刻还拼命想要继续,动作太过用力,铅笔头扎穿了纸张,人则被狠狠向后拽,笔尖&ldo;嚓&rdo;地一下刮破了作业簿,连同橡皮和尺子一同滚到地面。
那次的作业他始终没能交上去。
作业没交,甚至再也没有去过那所学校,随着女人辗转回到他出生的那个小镇。
小镇上有他应该称为外公外婆的人,还有一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亲戚。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当年女人在出租屋里看他的眼神一样,而他知道这种眼神的意思,把嘴闭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
镇上的房屋一间连着一间,两户人家的后院往往只隔着一道矮墙,或是一丛篱笆。
在他暂住外公外婆家的那段时间里,没有学上,他会独自一人搬凳子到墙下看书,有时候会遇到邻居家的一只猫。
猫是老猫,老态龙钟,肚子都沉甸甸地往下垂,毛皮的色泽也已经不再光鲜。它偶尔会在墙上走来走去,甚至翻下墙来,懒洋洋地在地板上晒太阳。每到那时,他都会一动不动坐着看,害怕自己一动猫就跑了。
但是那只猫没有跑,时间长了还会主动过来蹭一蹭他的脚。
&ldo;喵喵喵……&rdo;
甚至还会这样跟他说话,而他也会回话,双方都听不懂各自在讲什么,却能够维持下去。和那些住在屋里的人不同,可以很自然地相处。
&ldo;我叫沈雁。&rdo;他声音很轻地说。
&ldo;喵。&rdo;
&ldo;我妈妈很快就要嫁人了。&rdo;他把他隔着墙壁听到的外公外婆的对话告诉它,那是在他来到这里三个月后。女人以离异身份相亲成功,对方不介意她有前夫,只是不想要前夫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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