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说:&ldo;来日方长,各位留心就是了。&rdo;自此,我们几个就常背着林驿丞聚在一起,商议未来,那悄悄然的样子倒像是偷香窃玉一般。张目要开个杂货铺;李耳想办个戏园子;我则期望起个蒙馆,做一个训蒙的先生,教小孩子们写字读书。三娘也赞同我。不过她赞同与我又有所不同,她是有私意的,惦记着将她的孩子捎带脚管教了,也好能让她的孩子聪明日进、文理日深,将来能有个出息,还省得她延请西席了,正好一举两得。
林驿丞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我们的手脚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了也不恼,只时常拿话来敲打我:&ldo;举人进士是前世修来的,正人君子却是今生学得的。&rdo;他把我说个大红脸。三娘宽慰我道:&ldo;往后他再这么说,你就劝他先读几遍《太上感应篇》,管保他无话可说了。&rdo;这样刻薄的话,三娘一个妇道人家说得,我却绝对说不得,见了林驿丞,我仍然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日,签押房唯一剩下的一位老仆招呼我,说是有人找。我寻思又是林驿丞找我晦气,出来一瞧,却是花铺的蒲先生,这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待我开口问他,他倒先主动说了:&ldo;我这里有一个锦匣要送与你。&rdo;我犹犹豫豫接过来,锦匣十分雅致。蒲先生说:&ldo;为何要送与这个,料你好奇,我在内里附有一封信,写得明白。&rdo;我刚想打开,他又说:&ldo;十日之后,再将它打开方可。&rdo;见他神乎其神的样子,我也只好满口应承,不作丝毫的难色。蒲先生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吧,就扬长而去。
&ldo;蒲先生,蒲先生,坐一会儿再走吧。&rdo;任我怎么喊,蒲先生就是头也不回。
我立在大门口,目送他飘然而去的背影,不知东南西北,仿佛做梦一般。既然答应人家十日之后再开锦匣,又不能不遵守诺言……林驿丞说:
知道张目、王品他们几个打算另起炉灶,跟我生分起来。起始,我像一瓢凉水浇将下来,寒到从头至脚;可是,时辰未到,我又不便马上揭锅。只得先和软下来,担当一下;等大功告成,再与他们摊牌,这样岂不更好?到时候,他们也就肯了,自然对我一一依从。这天,兵部差官来到驿馆,不用说,准是为裁撤的事而来。我特意挑了一身补丁衣裳,赶到门口去接。兵部差官才下马,还没进驿馆先就傻了一半,惊讶地问道:&ldo;头二年我来的时候,这里是何等的风光无限,现而今怎破败成这个样子了?&rdo;
我痛心疾首道:&ldo;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一个驿馆,让洋人、拳匪几经践踏,狼藉不堪。因手头拮据,无力修缮,加之拖欠饷银,差役们辞的辞散的散,就零落到这一地步了,总归我也难逃失职之罪,还是我办事不力……&rdo;这一番表演,我已演练多次,所以做起来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架势。待差官前前后后巡视一遍之后,失望之态,更是不消说的了。他说兵部原打算裁撤后收回,另派用场的,于今这个破烂摊子,怕是想用也用不了啦。他也不愿在此耽搁了,当日回京交差;我又把一点好处付与他,让他多多美言。兵部很快行文,着就地作价,卖出去,所得俱呈兵部。拖了有半拉月,我天天睡大觉,任什么都没干。兵部又派员来催,我跟他诉苦道:&ldo;这个地方卖也卖不出去,一个是风水所致,一个是现状使然。&rdo;我带着来人出了后院墙,果然见好大一片坟场,荒草丛生。我再添油加醋地给他讲了些神鬼妖狐的故事,唬得他面如土色,什么都不再提了,拍拍屁股就溜了,只收回了印信,顺脚把多宝格、屏风和一车粗使家伙拉去。我心中暗暗得意:有我萧何在此,还虑追赶韩信无人吗?本以为就这样蒙混过关了,没想到横生枝节‐‐有人密折参揭,说潞河驿隐匿珍宝,须严加抄检。于是,几个御史陪着兵部的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地闯进驿馆。我镇静自如,只三娘显得慌张,一趟又一趟地往后院假山中跑。我知道她担心什么,却又不便说破。其实,她尽可放心,我早已将一切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了。来的人把驿馆翻了个底朝天,从里到外无一处遗漏。我小心伺候着,来人却不买我的账,与他们说一句私话,他们便勃然变色;我不敢再言语,只好静等发落。
幸亏没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来。我刚要放下心来,御史大人却说:&ldo;驿站之所以破败至此,实属经营无方所致,着革去林某人驿丞之职,罚没应得的三年饷银,潞河驿即日起裁撤……&rdo;我咕咚一下跪在御史大人跟前:&ldo;大人,将我的饷银一应扣除,我一家老小往后吃什么呀?&rdo;御史大人给我出主意说:&ldo;你把驿站里的砖头瓦块卖上一卖,还怕你一家饿得着吗?&rdo;我踌躇了一会儿,问道:&ldo;您让我卖给谁去呀?&rdo;御史大人不耐烦了:&ldo;你就自处吧。&rdo;一干人等将所有的马匹都牵走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有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无官一身轻,高兴得直蹦高儿。祝氏笑我:&ldo;你越发的没个正行了。&rdo;我竟口对口地亲了她一下,说道:&ldo;我出头的日子终于来了!&rdo;把个祝氏羞得嗖地跑远了,我却仍站在那里嘿嘿地笑。
&ldo;把人都给我喊来。&rdo;我吩咐签押房的那个老仆。
&ldo;是不是轮到遣散我们几个了?&rdo;三娘一来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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