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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横是后半夜了，我朦胧听到小脚走过的咯吱咯吱声，料是三娘跟张目已结了风月闲情，心中就如同打翻了油盐瓶子酱醋罐，说不出什么滋味来。一觉醒来，又后悔不及，暗骂自己既打定主张终生不娶妻不纳妾，又净想那些个不体面的勾当，岂不太过阴鸷了！况且张目平日与我还有些交情，起码吃喝不分彼此，即便是多年换帖的至好，也莫过于此，我竟背地打他红粉的主意，实属大不该。早上，见了三娘我不免讪讪的，倒是李耳嘴上没什么遮拦，直问三娘：&ldo;眼睛怎红肿成孟姜女一般模样，敢不是谁欺负了你？说来，我去行侠仗义一番。&rdo;三娘回道：&ldo;叫你识几个洋字码还可，论拳脚你未必是我的对手。&rdo;林驿丞也跟着凑趣儿，嘿嘿笑着说：&ldo;这话未必是虚。&rdo;大伙儿都笑，笑得李耳面红耳赤，而我始终羞惭无言，只管泡一壶酽酽的茶来喝。他们都偷眼瞅我，幸好没人过来问我什么，若问，我还真说不出口，羞也羞煞了。闲暇时，林驿丞问我：&ldo;王老弟，你的嘴呢？&rdo;

我跟他打岔：&ldo;我把嘴丢上房了。&rdo;

林驿丞说：&ldo;取来去，没了嘴，你就不是你了。&rdo;

我一想确是，就说：&ldo;稍等片刻就取来。&rdo;

晌午头，几匹马倒下了，怕是得了时令病，耽误了使唤。后来牲口大夫来了，瞅瞅马粪蛋子说：&ldo;马肚里有了虫，开一服药，打打就可以了。&rdo;驿馆上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抽一袋烟，卖弄卖弄唇舌。林驿丞问我：&ldo;听说西佛爷现在天天也跟洋人串门了，洋人进紫禁城如同走亲戚？&rdo;我笑道：&ldo;你是从哪个村叟那里听来的？老佛爷见洋人那叫办洋务，行外交，也好阅历阅历，长些个见识。&rdo;林驿丞本来就是个山野莽汉，所知寥寥，说出话来没正经的时候多：&ldo;有人告诉我，洋人平时都赤着身子，不着一缕，遇到对劲的女人就地便云雨一番？&rdo;

一屋子人都笑岔了气，三娘干脆啐了一口，走了。我言道：&ldo;你说的那是洋牲口，不是洋人。&rdo;林驿丞还怪较真的：&ldo;那洋人到底何等样子？&rdo;我说：&ldo;你去问李耳兄吧，他是留过洋的。&rdo;李耳滑头：&ldo;是，洋人就是林公说的那样，在东洋，男女都在一个堂子洗澡。&rdo;林驿丞两眼瞪得溜圆：&ldo;真的？唉，早知这样我也该渡海留洋，大开一下眼界。&rdo;我心说：难怪你林驿丞宦海扑腾这么多年，提不了员外，升不了郎中，得不了京察，放不了府道。一句话，就是色害的。肝火弱，欲火旺，怎成就大业？任他个驿丞都已经是便宜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林驿丞虽没多少头巾气，却不乏江湖义气，能担事，自己就没少得他实惠，总得感恩才是。再则，林驿丞迷好歹迷的是娘们儿，总胜过那些抚台、藩台、臬台大人们花样翻新强些。那些混账王八蛋笙歌归别院、灯火下楼台的日子过腻了，在家养几个眉清目媚、雪白肌肤的俊童，着上花枝般的女装，起个春兰秋菊一类俗艳的名儿，供着龟奴的屁股当宝贝，更有甚的还要把俊童娶上房去做姨太太，以为时兴，不好喜这一口就不够气派。不晓得老佛爷知道不知道这些个，知道了一准得将他们踢出侯门，扒掉他们身上的蟒袍补褂。我们几个聊乏了，张目吵吵着要打牌，我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了。

我说：&ldo;我在牌桌上总是输家，压根儿就不曾赢过。&rdo;

不知什么时候，三娘又回来了，她在我身后说：&ldo;要想赢牌，就得将袜子反穿，这办法灵得很。&rdo;明明是对我说话，她的眼睛却是望向张目的。我说：&ldo;既这么灵验，你如何不把这秘法告诉张目老弟？他赢了，叫他给你添些镜奁、脂粉和香水什么的。&rdo;三娘登时网起一对弯眉，瞪起一双娇眼：&ldo;我才不稀罕呢，给我，我也丢了它。&rdo;张目低头只是捂着嘴偷笑，不料让三娘瞅见了，狠狠地哼了一声，搬个凳儿离他远些，坐到我跟前来了。林驿丞吩咐人把四扇屏风挪过来，问他挪那行子做什么。林驿丞说：&ldo;总要遮遮耳目，一来生人，外边咳一声，我们就装着谈公事。&rdo;

我摸牌，三娘替我支招，竟连赢两把。三娘原本一个燥烈性子，宜喜宜嗔，出言也爽快，这几日却性情大变，突然变得温软软透着无限风韵。玩半截儿，三娘悄悄问我：&ldo;你怎不探一探静怡师父去，人家还问起你来着？&rdo;我说：&ldo;多咱？&rdo;她说：&ldo;就昨个儿。&rdo;我奇怪得很，心里暗自翻了个跟头：才刚见过的，说了一大车的话，怎又跟三娘有这番做作呢？

六

林驿丞说：

其实，杀掉文良老爷的人就是我。

文良老爷早在来驿馆之前，我就接到密函，被告知文良老爷身上揣着一封老妖婆给盛京几位旗主的密信，着我务必截获。

杀文良老爷和他那几个蠢货着实费了点气力，幸好有绿林朋友相帮才办妥。饶是这么着，还是把脚脖子崴了。平日我是不坐轿的，嫌憋闷，再说我又不是个娘们儿家，怕谁瞧？张目、李耳他们没少笑话我，笑话我失了官体，孔圣人言道：&ldo;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rdo;穿身官衣，满大街步辇，成何体统？这一回，想不坐轿都不成了。我将搜出的密信送与上峰，也算交差了。上峰说：&ldo;密信里都是些谴责光绪的话，骂他成天价跟洋人学说洋话，还光摆弄钢琴，政务反倒荒疏了；老妖婆怎么劝，皇上也不上心。看来，老妖婆惦记罢黜光绪取而代之不是一天半天了，这封信就是她提前打下的伏笔。&rdo;对此，我一点也不惊讶，老妖婆的皮里阳春，其毒在骨，我早就有领教。尽管她动不动就抹眼泪，装得像观音菩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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