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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ldo;小姐，小姐！&rdo;一片唤声把刚入眠的我叫醒。我一骨碌爬起，便问何事，老妇人答道：&ldo;有人伤着了。&rdo;问是谁，老妇人回答：&ldo;是张总管。&rdo;我听了，跳下地，慌不择路就往外跑。老妇人追出来：&ldo;小姐，披上袄。&rdo;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一件贴身衣裳，而且还敞着，小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你慌个什么，我暗骂自己不争气；他张目与你非亲非故，又何必这般系肚牵肠，放他不下呢。于是，缓步到张目房内，叫门，他让我进去，见他鼻青脸肿，并没伤筋动骨，问明了他受伤经过，他说是从山上滚落下来摔的。我瞅他说话清清白白，无大碍，心方才归位；又问他大雪天上山做什么营生，他一时语塞，哑口无言。我恍然，皱着两眉道：&ldo;原来昨夜尾随我身后的竟是你啊！&rdo;他像是头上有个雷公打下来一般，再三辩解道：&ldo;我不是尾随你，而是尾随那个尾随你的歹人。&rdo;都是绕脖子话，越说越说不明白，掰扯一个够，才勉强听出个大概：张目昨夜二更天起夜，注意到有个黑影翻出墙头去，形迹可疑，便跟了上去。一直追到程官营才知道，那人原来是个盯梢的，而被盯梢的人就是我。他没敢跟得太紧，只是远远瞭着，我返回途中，尾随我的人突然没了影子；他慌忙四处寻找，不意被人暗算，推下山去，结果，就摔成现在这副模样。都说情缘是空的，张目却实实在在地为我所累，以致多了这么些个枝节；我鼻子一酸，眼眶子里簌簌地垂下泪来。伤心多时，方才还阳。站了半晌，他也不惦记着给我让座，便自家搬条板凳坐下，也劝他躺倒。我问他：&ldo;张兄，可曾瞅见尾随我的那人的形容相貌。&rdo;张目道：&ldo;离着远，没瞅清。&rdo;再问他：&ldo;那人年岁多少？&rdo;张目还是回答：&ldo;没看清。&rdo;没待我埋怨，他先自羞惭起来。见他气浊志昏的架势，我又心疼了，不再逼问。头一回就近端详他，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免令人生怜。我安慰他说：&ldo;既然如此，多加小心就是了，且待来日再作计较。&rdo;张目听了，连声叹气，一个劲儿说自己笨，不成器。

从张目房内出来，我吩咐厨下煮些热汤给他送去；怕老妇人疏忽，又告知她搁什么料，放多少水。老妇人跟我贫嘴：&ldo;小姐怎这般精心？&rdo;我骂道：&ldo;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角子。&rdo;道上，遇见李耳，他问我知不知道张目受伤的事，我言道：&ldo;知道了，但不知伤人的人究竟是谁。&rdo;李耳不语。我问他：&ldo;会不会是朝廷的人所为？&rdo;李耳道：&ldo;非也。&rdo;我又问：&ldo;莫非是反朝廷的人？&rdo;李耳仍然答：&ldo;非也。&rdo;我说：&ldo;那么就是驿馆中人了？&rdo;李耳却言道：&ldo;说不好。&rdo;说了等于没说，我懒得再与他废话，费唾沫。李耳说了一句&ldo;待我去张目那里瞧瞧，回头再跟你说话&rdo;，就径直离去。我瞅着他那对蒲扇形状的耳朵，觉得他挺邪门，耳朵能忽闪……

二

李耳说：

我还没进张目的院子，就见林驿丞负着行囊，走上前来，对着我说：&ldo;仁兄，跟我同行一趟如何？&rdo;我问他：&ldo;不知驿丞要赶往何处？&rdo;林驿丞牵上我的手，微微含笑道：&ldo;道上不妨与你细说。&rdo;我们骑马出了驿馆，恰逢一队跑跷的经过，锣鼓喧天，人如潮涌，将我们堵在当街。通州一直是个繁华之地，所以才有了&ldo;一京二卫三通州&rdo;的说法。

出了东门，我问：&ldo;路程远是不远？&rdo;林驿丞说：&ldo;老佛爷做寿，长春进了十二尊金罗汉，我们得十里出迎。&rdo;我大惊道：&ldo;有这等事吗？早知如此，我该换一件体面衣裳才是。&rdo;林驿丞说：&ldo;不碍不碍。&rdo;我却忐忑，头年一总管慢待了王爷，就断手折足而死。自那天起，马厩里所有的马一到夜半就一齐嘶鸣，吓得整个通州城都睡不好觉；末了，还是烧了香设了祭，才消停。我们纵马疾驰一段，道上并未见长春来的一兵一卒。林驿丞不免心下惊惶起来，唯恐错过，我还得反过来劝慰他：&ldo;驿丞休要着急，会迎到的。&rdo;林驿丞只顾手搭凉棚东张西望，因此没有什么话说。不一会儿，远处一行人马迤逦而来，林驿丞方才欢喜起来，欢呼着&ldo;来了来了&rdo;，翻身下马，一径跑过去。见他殷勤的架势，我很是不快。

双方寒暄不题。

林驿丞拉我在前面带路。

我早就知道林驿丞十分狡猾，常常在王公贵胄跟前阿谀奉承。我虽然心里厌他，因他是个驿丞，我只得忍着气，无法奈何他。见我阴沉着脸，林驿丞道：&ldo;你也露个笑模样出来。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咱得罪不起。&rdo;我口内支吾着，却仍是撅着个唇，努着个嘴，凸着个眼，蹙着个眉。林驿丞只好说：&ldo;算了算了，你支棱着耳朵，听听有什么动静吧，不勉强你了。&rdo;我心说：要是叫强人将金罗汉抢去才好呢，解我心头之恨。

刚进通州境内，隐约听见前边人声嘈杂，脚步凌乱，我对林驿丞说了，他一下子辫梢子都吓出汗来，紧着问：&ldo;我怎么听不到？&rdo;他招呼队伍停下，先与我一同去打探，却是一户人家聘闺女，林驿丞笑道：&ldo;原来虚惊一场。&rdo;到了驿馆，王品早杀猪宰羊，大摆筵席，我躲到一边暗生闷气：给老妖婆做寿，指不定又要糟蹋多少民脂民膏了。史上，若论淫，男淫不过唐明皇，女淫不过武则天；若论贪，历朝历代，谁都贪不过当今的这位老佛爷！宫里歌台亭榭，醉月评花；宫外乞儿遍地，舍粥都舍不过来，早上出门总能遇见饿殍在卧。生为大清国人，羞煞我也。想过干脆绝食殉节，一了百了，幸而遇到贵人点悟，顿觉白地光明。贵人原本是文人，属于轻狂潇洒一路，常被光绪皇上请去谋事，心稍感动。一天，他问我：&ldo;你三年放洋，所为何来？&rdo;我言道：&ldo;兴国安邦。&rdo;贵人说：&ldo;说的是，现在机会来了。&rdo;于是，如此这般，我不禁闻之色动，诚心悦服，这才答应他来到潞河驿委屈一时，卧薪尝胆，暗图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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