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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我想出去巡视一遭，三娘却说：&ldo;不必去了，李耳不在，与王品上戏园子了。&rdo;我坦然了：&ldo;那就好，那就好。&rdo;三娘微微含着笑问道：&ldo;你不是与那李耳很熟络吗？防他做什么？&rdo;我亦不驳她：&ldo;倒也是，倒也是。&rdo;三娘穿着上素来淡雅，虽不穿凤冠霞帔，却比穿上凤冠霞帔更有风仪，没有一处不女人。这样的女子，竟也有一个怪癖，从不面对人，总是给人一个后脊梁，若要一窥她的颜色，难。我告知她：&ldo;往日，我确实常与李耳下棋饮酒，在我，也不过是虚应个故事，他却当真。下棋赢了他，他说我看他不起，意在敷衍，结果不欢而散；下棋输了他，则说我公务上不用心，只将心思放在丧志玩物上，自然精通博弈，到了，还是个不欢而散。最后，我只好使了一计‐‐敬鬼神而远之。&rdo;三娘说：&ldo;论博弈，他怕不是你的对手；论刀枪，你就怕不是他的对手了。&rdo;我瞅瞅我那双太过白皙太过娇嫩的手，只得苦笑。上次打赌射箭，他李耳连中三元，而我距靶最近的一箭也有三丈开外。难怪三娘耻笑于我，整个通州城都拿这件事当笑柄。我想，三娘一直对我不即不离，不冷不热，恐与我的刀马功夫不上进有直接的关系。假如真是为此，我便冤死了，就是哭，也哭不出眼泪来了，连效仿项羽江边自刎的心都有。

我知三娘疑我，看她眼神便见得分晓，然而，我又何尝不疑她呢？细观她，姿色出众，丰盈而不见肉，娇美而若无骨，当是富家之女；再观她，为人有谋勇，处事有胆色，显见在场面上摸爬滚打过，何以凄惶得替人端茶倒水？……她的闺房我也见识过，就在驿馆的东头，房不大，却雅致，窗外摆着时花盆景，墙上挂着仇十洲的工笔群仙，住这样地方的人竟肯屈尊去做下人，恐怕谁都会怀疑内中有什么缘故。我也不便多言，听说一个借宿的爷问她可有婆家，她当下甩下脸子，说了句休要轻薄就拂袖而去，那客窘得出一身大汗。知道她这般厉害，生就一副一丈青的脾气，我就更不敢招惹她了，只在背后偷偷唤她三娘，她并不自知。

三娘真名实姓唤作个宋石榴，倒也名副其实。头回，她到我院里闲谈，曾问过：&ldo;别家院落都大树参天，伏天也可以绿荫纳凉，你院落怎光秃秃的雀儿都没落脚处？&rdo;我沉吟半晌，言说是嫌夜里树上落猫头鹰，不得安睡；三娘也不再深究，立在院门首左右张望。我猜想，她必是装迟钝，心里揣着明白。

有树，便有了遮挡。假如有贼人藏身枝丫上，防不胜防，干脆我伐了它，贼人也就无从下手了。她尽说我，她自家院子还不是掩饰得密不透风，窗帘镇日闭着，一道缝隙不留。疑归疑，慕她之心却又难以遏制，明知幽王宠褒姒，炀帝贪萧妃，唐明皇迷杨妃，下场都不妙，仍回不得头，走一步算一步，听天摆布吧。

人都说三娘乖张。馆驿人来人往，纷杂得紧，她这样性子在此恐有不便。长舌妇干脆将这些闲言絮语跑到林驿丞跟前去说。林驿丞全做耳边风，一耳朵进，一耳朵出。说多了，他还瞪起眼来。

&ldo;她栖身于此，又不取你等的饷银，如何管得这么许多？&rdo;林驿丞道。想他平日是个笑面弥陀，突然色变，情状不免诡谲，倒叫众人多了些猜忌。寻常林驿丞见得女人就挪不开步，无不魂迷，这三娘十分的容貌，林驿丞竟避之不及，仿佛她身上有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即便是三娘上赶着他递话儿，他也一脸的不耐烦。偶尔醉酒，旁人问他：&ldo;你动不动就对三娘使气动粗，难不成与她是前世的冤家？&rdo;林驿丞言道：&ldo;我且问你，是鸡巴要紧，还是脑袋要紧？&rdo;旁人说：&ldo;鸡巴要紧，脑袋也要紧。&rdo;林驿丞冷笑道：&ldo;鸡巴没了，脑袋在，尚可苟存；要是脑袋没了，鸡巴也就成了溃烂的盲肠了。&rdo;旁人思忖一下，问他：&ldo;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鸡巴招了灾惹了祸，凭什么要派脑袋的不是，又有谁会要你的脑袋？&rdo;林驿丞却低头不语装聋作哑了。

许是因了这个缘由，我对三娘更不敢孟浪从事，三娘似乎对我也是加着十二分的提防。每次来，让她坐，她都是背转身去立着，我也不好勉强，便由她。她问我：&ldo;文良老爷是怎样一个人，朝廷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rdo;我告她：&ldo;朝廷当差的都一个模样，没什么稀奇。&rdo;三娘问：&ldo;条脸还是阔脸？&rdo;我回道：&ldo;生得倒是富态相，只是有些憔悴。&rdo;她又问：&ldo;身量高矮？&rdo;我说：&ldo;是个七尺汉子，可惜叩头叩久了，背都塌了。&rdo;三娘还往下问：&ldo;年岁大小呢？&rdo;我说：&ldo;不过三十上下，却已有垂垂老态。&rdo;我知道这些个并不是三娘真正想打听的，她要打听的其实是后边的几句。

&ldo;他深夜出京，要奔哪里呀？&rdo;

&ldo;说是去盛京，是老佛爷派下的差使。&rdo;

&ldo;随从几人可靠不？&rdo;

我着实是叫她问烦了，她这口吻语气，简直酷似大理寺问案。&ldo;你问这个，莫不是有何打算？&rdo;我问道。她忙说：&ldo;只是随便问问，话儿赶着话儿呗。&rdo;三娘把头低了，玉容泛赤，倒显出少有的女儿状来。我自知言重了，轻声说道：&ldo;其实，我所知也很少，仅此一面而已。&rdo;三娘道：&ldo;谁不知你生就一双鹞子眼，过目而不忘。&rdo;我说：&ldo;道听途说，取笑了。&rdo;三娘说：&ldo;听说你的眼力是养鹞子练就的，可当真？&rdo;闻听此言，我惊得一时痴呆，连话都说不出；这等事，天王老子都不知。&ldo;你听谁说来着？&rdo;我问道。她却说：&ldo;瞒得过别人，怕瞒不过我。&rdo;我越发的惶恐，不问个明白怕是觉都睡不踏实，忙张罗说：&ldo;赶在饭口，来，就便吧。&rdo;于是，将高邮鸭蛋、宁波淡菜和杭州醉虾铺排开，端到桌上，这些都是粮船打南边捎来的。三娘推辞道：&ldo;还是厨下吃着方便。&rdo;我打趣道：&ldo;怕什么，我又不能拿你做下酒菜。&rdo;三娘嗔了我一句：&ldo;你敢，板子夹棍早给你预备下了。&rdo;本想再调笑两句，又恐三娘怪我不老成，也便言语疏淡了些；好在三娘也未多说什么，抖抖潞绸红裤，对面坐下，只是不肯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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