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夏惊厥到失声。 像一条刚脱水的鱼,他猛得从那个怀抱里挣脱开来,从春梦里惊醒。他的后背被冷汗浸透,腿间更是泥泞不堪,他双手捂脸坐在床上,剧烈起伏的心绪和潮红的面色一样还未平复 “怎么了?” 杜夏短促地惊叫了一声。那声音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吓得他以为自己还未彻底清醒。 “做噩梦了?”见杜夏这幅模样,何筝不免担心,又问了一句。他已经洗漱过了,穿戴整洁在清早晨光的照耀下清爽怡人,和梦中那位藏匿于阴暗深处的弟弟判若两人,却不可否认长着同一张脸。 杜夏原本捂脸的双手悬着,看向何筝,嘴巴半张着,眼神茫然迷离,脸颊上的红潮未褪。 何筝不由坐到了床边,手往前伸,杜夏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何筝注意到了,但动作并没有停顿,手背贴上杜夏的额头。 “没发烧啊……还是说头疼?”他盯着杜夏的脸,语气里的疑惑和关心都很纯粹。杜夏心更虚了,连忙把头低下,再加上心理作用作祟,总觉得自己没洗澡的身子有股淡淡的不太好闻的味道。 杜夏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三两步进了卫生间,特意锁上门。里面很快传来了花洒声,何筝还坐在原处,掀开的被窝里已经空无一物,何筝依旧考究又好奇地用手去测探,总觉得床单的地方还有杜夏的温度。 一门之隔的卫生间内,杜夏用冷水淋头。现下是晚春初夏,还没到可以洗冷水澡的程度,但杜夏被冻得整个人发哆嗦都没开热水,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迫自己清醒。 水流顺着面部线条从他的下巴处滴落,杜夏单手撑着墙壁,低着头,目光却无处安放不愿意落在下半身上,不敢回头,也忘了像往常一样拿起脱下的衣物、在洗澡的同时顺便把内裤洗了。 杜夏只得侧脸,没有被水汽模糊的镜面里反射出他的脸和上半身,他的肩膀胸膛比大多数成年男子都单薄,胸部平坦,但淡褐色的一对乳头却是挺立的,乳晕也比同性明显,再过段日子入了盛夏,他穿单衣的时候如果不有所遮盖,那地方肯定会凸起的明显。 杜夏转身,后背靠着冰凉的瓷砖,掩耳盗铃般贴着墙根站立,好像自己的身体不出现在镜子里,这具皮囊的畸形就不存在。 然后贴着磨砂纸的卫生间门印出一个身影。何筝敲了两下门,杜夏的身子也抖了两下,腿根绷得更紧。 “啊、我马上就好。”杜夏以为何筝是要用洗手间,慌忙回应。 “不是啊,你没带换洗的进去。”何筝扬了扬手里从阳台衣架取下的衣物,没再敲门,而是说,“我给你放门口吧。” “好。”杜夏蹲在门边,等何筝的影子消失后才打开一道只能伸出一只手的缝隙,迅速把折叠好的衣服拿进来,重新关门前留意到何筝很注重细节地铺了两张a4白纸,避免干净的衣物和地面直接接触。 杜夏整颗心更乱了。 更打心底里瞧不起自己。何筝对自己体贴入微,真心实意把他当哥哥,他却满脑子龌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在水流声里平复道德的谴责和煎熬,却不知道何筝一直站在门外的视野盲区,眯着眼抽着烟,全程目睹他裸着身子开门拿衣服的慌张不安。 杜夏连头发都是在卫生间里吹干的,拿着脏衣服出来后,何筝正坐在电脑桌前看手机,听到动静后扭过头,冲杜夏伸出手。 杜夏:“?” “你今天休息别去画室了吧,衣服也放着,等我回来帮你洗。”何筝对杜夏的状态表示担忧。杜夏怎么肯,宝贝似地把手里的衣服报得更紧,何筝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都帮我洗了好一个多月了。” 杜夏这里没洗衣机,两人份的衣服又不多,他就全都自己手洗,何筝刚开始也挺不好意思的,直到杜夏说他弟弟偶尔也会把脏衣服从学校带回来,他闲不住也会帮着洗。 从那之后何筝就不跟他客气了,有几次忘了把内裤单独拿出来,杜夏一声不吭地洗掉后也不会觉得不妥,反正都是男人,举手之劳而已。 但现在杜夏和何筝客气了。 “……不用。”怕何筝觉得奇怪,杜夏答应不去画室休息一天,刚好可以洗衣服。 “哦,行吧。”何筝说的每一句话都挑不出错,做的每一个表情都自然而然,正常得杜夏更是心虚和羞愧。 杜夏甚至做好了忏悔的准备,“我昨天晚上有没有……撒酒疯说胡话?我们昨天都聊了什么?” “你喝断片了啊,”何筝想了想,笑道,“没什么,就说你喜欢我。” 杜夏像糟了晴天霹雳,期期艾艾地看向何筝弯下身的背影,何筝大大方方将放在脏衣箩里的自己的衣服拿起来,扔到杜夏怀里,补充道,“你说你如果是姑娘,肯定会喜欢我。” 杜夏感受到庆幸,还没好好咂巴出其中的失落,何筝又直男作风地话说一半道:“我也挺喜欢你的。” 他走到杜夏跟前,杜夏听者有意会觉得他这么表述是在调戏:“你要是个姑娘,肯定是个田螺姑娘。” 但杜夏又觉得何筝本人肯定没什么深意,因为何筝说完就出门,还利落地说了声“走了”,头都没回。 所以杜夏也没能看见何筝出门后的窃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坏坏的,全都是故意的。 也故意又把内裤放进裤子里,制造出随意地一并脱了忘了分开的错觉。杜夏坐在小矮凳上愣了好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反而把两人的内裤都留到了最后,一条裆部留着半干涸的液体,靡乱不堪,另一条尺寸明显大了一号,却和何筝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 杜夏觉得自己要疯了,抓狂了。 这个房间也待不下去了,痛定思痛后他抓起枕头下的那叠金箔去了大卫村,庄毅几人正在店铺门口吃中午饭,围桌坐着的人里并没有何筝。 杜夏以为自己扑了个空,问:“何筝呢?” “阿筝啊,”庄毅用筷子戳了戳楼上,“这小子吃了两口说外卖的饭菜没你做的好吃,就不吃了。” 庄毅也承认用地沟油炒的菜跟杜夏的手艺不能比,但就是看不惯何筝挑剔,呵呵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丫鬟命公主心。” 杜夏没跟庄毅争论,直接上楼了。但庄毅这么一评价,还是把他捣鼓了一路的措辞全搅和了,把那叠金箔掏出来拍何筝面前后小喘着气,说不上一句话。 何筝现在也是有自己工位的人了,放下画笔,恭敬地问把自己领进门的师傅,“怎么了?” 杜夏低头扶额。他数过,这叠金箔一共有十张,要百来块钱,对他来说太贵重,对物美价廉的假画来说没必要,所以他必须还给何筝,让他再退回去。 岂料何筝轻笑,眼睛微微眯起,显得笑容更纯真。 “你也太迫不及待了吧。”何筝说着,从一堆草稿里很快翻出张完程度较高的《达那厄》,挂在自己的工位上,再把笔递向杜夏。 杜夏没接,尴尬到双手叉腰,勉强地笑,“阿筝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还没说完,何筝一把将他拉过来站到画前,双手漫不经心扶在他的双肩上,极为随意地捏了捏,像是在掂量他到底有多瘦,也让他无处遁形,只得直视咫尺远近的那副画。 花里的金发裸女闭眼熟睡,一只手贴着一边乳房,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双腿折起身体蜷曲,臀部则被随风扬起的黑纱遮住,暗示画中人所处的环境。 一说是青铜密室,也有些版本是铜墙高塔,反正肯定是室内,一如杜夏现在身处的画室,朝北的窗户照不进光,但如果下雨,肯定会溅进水点。 杜夏迟迟不动笔,何筝意识到自己给错了工具,拿来胶水和小刷子后重新站到杜夏身后。他无视杜夏无声的抗拒,把刷子放到杜夏手里,帮他握住,在左侧的空白处刷上液体。 “……真的没必要。”杜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十张金箔估计也就只能贴一张画,成本太高了,那位维也纳画商就算满意了,他们后续也不会这么处理。 杜夏这才发觉眼前的半成品未必是自己画的,画中人的脸也和原作有着微妙的差异,给他一种映射了自己的错觉。 然后何筝反问他,你自己不想看看吗? 那语调一如既往的低沉平淡,却又多了分蛊惑将他引诱,坠入某种无法逃脱的漩涡,一如画中原本清白无辜的达厄那,纵使再怎么严防死守,神位上的男人想要她,就总有办法得到她,占有她,在她的肚子里孕育生命,成就那逃不掉的宿命。 杜夏身不由己地伸出双手。 真正的金箔覆上画面的空白处,那场金雨虽迟但到,倾盆如注汇入隐秘的沟壑,也有一小部分洒出变成圆点掉落,源源不断,每一颗都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何筝问:“好看吗?” 杜夏这回没被惊着。像是认命了,他仅仅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衣服还没洗完。”他像个老实又娇羞的小媳妇,要回家继续干自己分内的事。何筝没拦着,看着杜夏走出画室,再倚在窗台边点了根烟,注视杜夏缓缓离去的背影。 他娴熟地吞云吐雾,眯眼睥睨的模样轻佻得很,杜夏若是回头看一眼,准会认定他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纨绔,而非温柔体贴的弟弟阿筝。 也不难嘛。何筝想。 何筝目送杜夏消失在拐角,学工作室里其他几个画工将烟头弹出窗外。他的那些老师肯定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干仿画的行当,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培养的方针都不是往这个方向,他现在欣然接受这般生活,并没有感受到落差,还把那副贴了金箔的《达厄那》藏好,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匿名寄回港岛的凤凰山,他母亲会认出那是他画的。 而她是错的。 何筝其实更希望自己的母亲此刻能在场。她曾坚信自己走出那个大门后会一无所有,很快就会回来。他真想把杜夏带到母亲面前,让她好好看看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种可能。 可惜她不再年轻了,重建新信仰和推翻旧信仰一样困难,让她承认自己前半生的追求和坚持全是错误的一场空,太残忍了。 然后何筝装无事发生,继续画画。晚饭庄毅又点了外卖,他没留下,也没特意给杜夏打电话,就是笃定对方肯定给自己做了饭。 而一想到杜夏等自己回来再一起吃饭的场景,何筝就浑身舒畅。当他走到公寓楼下,杜夏住的那一层确实亮着灯,像是专门为他而留。 他有房间的钥匙,但他特意敲门,果然听到里面有走动声。两三秒钟后杜夏就来开门了,和身影一起出现的还有一阵扑鼻的菜香,让何筝多余了一句:“我回来了。” “嗯。”杜夏却没有在门前多停留,抿唇笑了一下,就回到小厨房站着,而不是张罗桌椅板凳。 整个房间也在何筝眼前一览无余,杜夏并不是一个人,书桌电脑前的青年也不回头,用键盘机械的敲击声回应何筝的到来,爱答不理的,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关门后,何筝伫在公寓的入口处,侧前方是卫生间,左手边是小厨房,右边是没有隔断的卧室,靠窗的书桌前,杜浪把寄宿高中的校服外套披在靠椅背上,书包扔在地上,一个纯黑的大行李箱立在墙边。 “那是我弟。”杜夏给何筝介绍,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介绍起。杜浪读的私立高中推行大小周的作息,普通学生半个月才能出一次校门,杜浪这样的外省学生若是不方便回家,寒暑假都能在学校寝室里住下,所以何筝到现在才见到他。 何筝看向戴着耳机毫无反应的杜浪,问杜夏:“那他为什么来你这儿?” 刚问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杜浪是杜夏的亲弟弟,弟弟爱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哥哥就什么时候来,哪里用得着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过问。 “我爸妈租的地方更远,他下午五点才放假,已经赶不上去那儿的末班公交了,更方便先来我这儿。”还好杜夏没多想,按他的意思,杜浪也没来多久。 杜夏怕何筝饿,给他递筷子:“你先吃吧。” “没事,我等等。”何筝看起来大度,但其实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不等,杜夏也会等。 而杜浪依旧在猛敲键盘和鼠标,发泄似地在游戏里杀伐,显然是没听见他们的交谈,且还要玩上好一会儿。 杜夏已经把菜都烧好了,没事干有些不自在,就走到书桌边把杜浪的行李箱推过来。他的动作很轻,显然是怕打扰到杜浪,杜浪却特别烦躁地“啧”了一声,好像杜夏扫了他的兴,他扯下耳机不耐烦道:“你别碰!” 杜浪玩得并不是简简单单爽就完事了的无脑游戏,很考验反应力,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对手就使出杀招,杜浪没能躲开,游戏结束。 杜夏也没料到会这样,愣住了,杜浪趁机把那个行李箱夺过推进书桌下,不让杜夏再碰。他很少出校,除非是两个季度交替,他总得把春天的衣服带回去,腾出衣柜后再把夏天要穿的带回学校,所以需要用到行李箱。杜浪的父母挣得都不多,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杜夏撑着,杜浪不是白眼狼,在学校里有认真念书,出校后也会专门来他哥这儿住一晚上,跟他汇报学习情况。 但他哥有一点不好,就是还把他当小孩子照顾。为了给学生挤出更多时间学习,寄宿学校里有额外收费的浣洗服务,还有手洗和机洗两种选项,前者比后者每学期还贵上两百。但杜浪为了省钱一直没报名,都是自己随便洗洗,也挺干净,只是他每次把一个季度的衣服全带回来,杜夏总要再洗一遍才肯收纳回衣柜里。 杜浪嫌杜夏多此一举,有时间干什么不好,要给自己洗衣服,比他妈都勤。每次杜夏为杜浪的成绩和排名高兴,杜浪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好几回都劝杜夏不如自己去念个成人本科什么的,杜夏总是笑笑,说弟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就够了。 杜浪心里肯定是有这个哥哥的,奈何他才刚满十八岁,还处在叛逆期,在学校里就对谁都爱答不理没什么朋友,刚转学后还因为打架记过好几次处分,见不惯他哥哥好脾气的温吞样,更是不乐意好好交流。 杜浪差点又是一顿噼里啪啦,余光注意到了何筝。半个小时前当他拉着行李进门,他就敏锐的嗅到房间里有第三者的气息,下一秒进卫生间,里面有两条毛巾两个牙刷杯,窗外的阳台上挂着两个人的衣服。 他当时质问杜夏的语气也挺拽二五八万,以为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乘虚而入,鸠占鹊巢,跟他哥同居了,杜夏矢口否认,说何筝只是自己新收的学徒,还没找到房子就在这里暂住。 杜夏提到何筝这个名字的时候,那表情还挺赧然羞涩的,杜浪当即起了疑心,但也没太在意,“哦”了一声后就去把电脑开机。他去过大卫村,也见过杜夏的同事,知道这行本质是重复性的机械劳动而非艺术创作,绘画民工里除了庄毅都挺歪瓜裂枣,他就以为杜夏口中的阿筝也是差不多情况,平平无奇混口饭吃。 杜浪万万没想到阿筝原来长这样,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去蓉城市中心多遛弯能被网红公司递名片的程度,却跟自己哥在大卫村里混,真是浪费了。 但他都成他哥的学徒了,也挺能说明问题的,脑子应该不太行。杜浪只默默在心里嘀咕,意识到有外人在场,还是愿意给他哥面子的,缓和情绪,好声好气地跟哥哥强调:“我在学校真的都洗过了,不需要你再费心。” 杜夏于是说别的:“那可以吃饭了吗?” “都说了我在学校里吃过了,不饿。”学校里并没有提供晚餐,但杜浪的后半句是真的。 杜夏声音越来越小,还在坚持,“那也再吃两口……” 杜浪就这么盯着杜夏,双眼里全是压抑躁动的火气。他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每次离开后也会觉得自己对哥哥的态度很过分,但只要和杜夏面对面,他就是控制不住脾气,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把兄弟关系里的主导权拿捏的死死的。 而杜夏又是助纣为虐拱手相让的那一个。未必是错觉,旁观的何筝总觉得杜浪其实是在向杜夏的底线逼进,比起一味的纵容,弟弟其实更期待哥哥也能像自己一样多些棱角。 “你不坐过来,这饭能开吃吗?”何筝也一直被忽视,开口说话之前,杜浪都没拿正眼看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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