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仪沉默了许久,重重地把额头磕在地上,咚得一身,就是旁观者也要帮他觉得痛了:“殿下所作所为,和微臣所想大相径庭。”他抬起头,额头上果然磕出了一个口子:“微臣出身贫寒,从小除了读书也身无所长。微臣念书的初衷也是想让家中寡母过上好日子,让乡里的乡亲能够吃饱饭穿暖衣。可是……”他苦笑道:“就算中了状元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事,乡亲还是一顿饥一顿饱,碰上极寒情况,还有冻死在路边的。这几日,殿下为维护蜃海城百姓的所作所为,微臣都看到了,若是连这些非西唐的百姓都能得到殿下的关怀,那么殿下对西唐子民应当会更为关怀。”
李毓道:“继续说下去。”
秦仪低声说:“新太子年幼,纵然能得陛下扶持,也未必能当此大任。就算有周太傅教导,焉知周淑妃是否会是第二个武后,周家又会不会第二个吕家。陛下近年来身体不适,也未必能够支撑到太子成年,而废太子和秦王各自在封地虎视眈眈,陛下一旦西去,西唐必乱。节度使之乱,门阀之争,这些陈年疾患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突厥和西戎环伺,南诏新君野心勃勃,这个时候,内忧外患,新太子即位之时若还不能亲政,难道要周淑妃垂帘听政吗?”
他说到激愤处,就差数落周淑妃妇道人家学识不足,西唐的世家女子会习武也会识字,但是也仅限于此了,有武后作为前车之鉴,哪家还敢让女儿读太多书呢?
“俗话说,民为重,君为轻。于微臣来说,就算改朝换代,微臣的官还是照做,俸禄还是照拿,可是战乱之下受苦的还是百姓。”秦仪喘了口气,“望殿下将来身登大宝,一如今日,为国为民,微臣便是死也瞑目。”说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就朝天井的墙上一头撞去。
季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位状元郎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句句单独拎出来都可以杀头了,结果他还真的豁出去准备一头撞死。
楚昭华正好站在屋外,见他冲出来,足尖朝着他的膝弯一踢,正好撞在腿上的一个穴道,秦仪腿上酸麻,正要摔倒,被季凛一把拎住,送回屋内。
她露了面,便也没必要继续站在屋外,抬脚踏过门槛,站到了李毓身边。
秦仪刚才下了死力,突然被人阻止,身体却脱力了,正倒在地上发抖。李毓示意季凛倒水给他,季凛当即上前倒了半杯水,捏住秦仪的下颔骨,将水灌了下去,动作之精准,灌水速度之迅速,很难不想到他是经常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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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毓道:“秦大人何必急着寻死,便是寻死,死在这里也未免太冤了。”
李毓又道:“既然秦大人家中还有高堂在世,更加不能白白死在北地,无端让令堂伤怀。秦大人不如帮我做一件事吧。”“你相信他?”楚昭华皱眉看着秦仪的背影,虽然看上去很可信,他的出发点和做法都符合他所说的寒门弟子清高的形象。可是李毓并不是这么轻信的人,只说了几句话,又试图撞了一次墙,他就真的相信秦仪了吗?
李毓笑问:“那根据你的经验,你觉得他撞这一下会撞死吗?”
“不会。”她重生过来第一天就尝试撞死再穿回去,的确是有经验,“半死。不能再多了。”
“那就行了,现在人手紧缺,拨不出人手去照顾一个半死的人。再说弄脏了地方,还要收拾,这种麻烦李骞需要,那就送给李骞好了。”他轻叹道,“来陪我下盘棋。明日哪里都别去,好好休息一日,后日我们就该突围了。”
这一晚对谁都是不眠之夜,对于周御史尤甚。他终于说服了陈溪明日带他去城外修补阵法,但是傍晚秦仪却被凌霄卫带走了,他既担心秦仪会熬不过酷刑说出他的计划,又怕秦仪宁死不屈、折在这里,他坐立不安,越等越是心焦。
终于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秦仪回来了,他脸色惨淡,双腿虚软,背后全是汗渍。在这种天气出了这么多汗,只会让人觉得他饱受酷刑。这下大家更是一起声讨起楚王手段毒辣来。
周玞对于每日的声讨已经很厌烦了,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再是舌绽莲花,也架不住每天这样听。他摇摇头,扶着秦仪坐下,温言道:“秦大人可还好?”
秦仪抹了把汗,虚弱地摇头:“下官无事。”
“身上可有伤?”
“并无伤。”他还是摇头,“楚王殿下不过带我过去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放我回来了,我什么都没说。”
周玞点头赞许:“好,很好。”
“明日一切照旧,我同那位陈侍卫已经说好了,明日出城后,我会弄出一点动静,趁大家不注意你的时候,你就赶紧跑,李将军就驻军在不远处。我会拖住那个小侍卫,一切就靠你了。”他似乎还担心秦仪不会舍下他逃走,又道,“我前日帮了管城主一个忙,就算被带回去,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好了,早点休息,明日还有的忙。”
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是养精蓄锐。可是人都是这样的,哪里是想睡就能安枕无忧地呼呼大睡,等到翌日清晨,周玞和秦仪面对面,都可以看见彼此眼底的乌青。
他们假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随着陈溪又逛了一圈蜃海城,到了晌午,跟着大家一起出城去修补阵法。
周玞是有真才实学的,就连易经这样的杂学也是真的精通,还认真地指点人怎么修补阵法,监工看他似乎真的懂行,便也乐见其成,搭着陈溪的肩膀笑道:“开始听你说要带人帮忙,还以为你小子是来添乱的,现在看,真是帮上大忙了。”
陈溪本来就生得清秀,一笑起来,脸上婴儿肥就更加明显,两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可爱得都让人想揉揉他的头,他特骄傲地说:“那当然,这位是我们的周御史,车富五车,还当过龙图阁大学士。”
监工不知道龙图阁大学士是什么,但是听起来似乎是挺厉害的,再加上陈溪那副得意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也成了大学士似的,忍不住在他脑袋上一拍:“看你得意的,什么时候你也去考一个大学士?”
陈溪从前家里穷,就没让他上过一天学堂,等到后来流离失所被捡走了,才开始识字,早就错过了开蒙的最好时机,相对读书,他还是更喜欢打架,他从小就长得瘦小、脸蛋又秀气,时常被野小子挑衅,他打不过,就揣着石头和板砖,准备暗地里下黑手。莫十一也很快发觉了,他读书是真不行,与其让他读得痛苦,还不如让他打架,再加上他长得很有迷惑性,任谁都会大意,这一大意就被他坑了。
他摸摸被打了一掌的脑袋,笑道:“大哥你可别取笑我了,我大字都不识几个,当什么大学士,最多也就给大学士当小厮。”
周玞这时候挥挥手道:“小陈,你过来。”
他正在指点大家怎么修补这块阵法,便让陈溪过来一道旁听,还从阵法延伸开来,给他讲了几则兵书上的实例,他虽然从来没上过战场,但纸上谈兵还是会的,因为知道陈溪的学识并不高,特意用大白话说给他听,说得深入浅出,就连边上干活的百姓都听得放下了手上的工具。
监工见他们都停下来听故事去了,走过去笑骂道:“怎么都在偷懒了?这都几岁了,还要跟人家小孩一样听故事,赶紧干活!我们只能干到天黑就得回去了,要是干不完,你们知道的!”
这监工算是类似于保长的小官,有些被他骂了的百姓立刻回到位置上继续干活,还有些还要笑嘻嘻地跟他插科打诨,试图拖延时间把剩下的半个故事听完,最后被他挥着锄头赶走了。周玞歉然拱手道:“给大人惹麻烦了,真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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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别说,”监工摆摆手,“小陈说你是位大学士,大学士讲起故事来就是特别好听些,不怪你。”
周玞苦笑,他的确曾官拜龙图阁大学士,但是似乎大学士在监工眼里,就成了一个说书先生,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他转头去看秦仪,只见他正混在蜃海城百姓堆里干活,他很沉默,但是干活的时候又很有技巧地留了余力,他以前听说这位状元郎是寒门出门,还下地干过活,看他现在的样子,看来这个传言是真的了。
“先生,还是我来吧。”陈溪接过他手上的锄头,“你教,活由我来干。莫先生从前就教我们,术业有专攻,先生是做学问的,还是不要干粗活了。”他心无城府地朝周玞笑了一下,手上却没停下来过。
周玞看着少年柔韧的身体,还有他脖子上被烈日晒出来的红痕,鼻尖的小雀斑,心里的愧疚更深,他在利用一个和他的儿子一般年纪的少年郎,而对方更是深深地信任自己,这种感觉,令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干了一个多时辰的活,监工便叫他们去一边休息。今日送水的换人了,竟是楚昭华。她牵着一匹马从远处走来,到了近处,就把挂在马背上的水袋解了下来。周玞和秦仪都认识她,还领教过她挖苦人的水准,见到她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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