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第一个疗程的治疗。二零二三年二月,我如愿经历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这座城市比我想象得要旧一些,生活节奏很慢,物价也很便宜。茶余饭后,这里的人总是喜欢聚在一起聊天,只有我,始终是孤零零的。道路被皑皑积雪覆盖的时候,他们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欢快的脚印。我抬起头,望见一只离群索居的大雁,它和我一样,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有一天,这只大雁抖抖索索地掉在了我的窗台上。我打开窗户,收养了它。一开始的治疗非常痛苦,药物的副作用几乎每天都让我崩溃。医生的跟我说,我的痛苦并不全部来自于药物,也来自于裴以北,这个过程有点类似于戒断反应。她建议我多出去走走,可以的话,尝试跟人交流。我实在不愿意跟人打交道,所以白天出太阳的时候,我会去海边走走。有时捡回一袋海玻璃,有时观察寄居蟹寻找新的住处,有时只是在沙滩上呆坐一整个下午,然后沿着海岸线散步回家。这座城市的海很干净,我能在潮湿的海风中嗅到自由的气息。这个月月底,我结束了第一个疗程的治疗。医生减小了我的药物剂量,说我的状态稳定了不少,可以试着去接触社会了,她建议我去找一份轻松些的工作。我问她,我能不能和裴以北打通电话,她委婉地摇了摇头。我想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二零二三年六月,我在这座城市重新见到了邵嘉越。大雁的伤早就好了,前段时间我在窗前放飞了它。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趴在窗台上对着黄昏发呆,橙色的天空下飞过了一群整齐的大雁。我朝这群大雁挥了挥手,就当是对它的告别了。我一边在图书馆做临时工,一边接受第二疗程的治疗。图书馆的工作内容很简单,登记借书、整理还书、还有搬书,偶尔也打扫卫生。大多数时候,我都可以管自己读书。跟我一起值班的,是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大姐姐。她常常提早下班,去接小孩放学,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拜托我帮她做收尾工作。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勤快,她的工作从来没落下过。她总是乐呵呵地给我带早餐,说给她女儿准备的时候,也顺便给我准备了一份。日复一日地吃着她给我带的早餐,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心口有暖流淌过,我想起当年在太平间见到南亦嘉时,我也有过相似的感觉。我忽然抽抽搭搭地落下了几滴眼泪来,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她用纸巾帮我擦掉眼泪,说我一定是想家了,还说今年端午她家包了很多粽子,邀请我一起去吃。我很感激。在图书馆,我每天都会见到很多人,有来得比较勤快的,我偶尔也能跟他们搭上几句话。邵嘉越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一口气借了五本书,全都是食谱。我开玩笑地问她,是去新东方进修了吗?她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她跟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在一起了,她要为她金盆洗手,从此厨房里做羹汤。还邀请我有空去她们家作客。邵嘉越依旧是那样一个神奇的人。二零二三年十二月,我再次听到了裴以北的声音。我在上个月结束了第二个疗程的治疗,药物剂量减少到只剩一种。医生又对我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磁共振结果显示,我大脑内受损的海马体有了恢复的迹象。这是个很好的消息。我像上次那样,问了医生同样的问题。这次她点头同意了,不过,她希望我自己能控制好分寸。平安夜,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街上随处可见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出门时,我在围巾上别了一枚天堂鸟胸针。我走进一间早已废弃的红色电话亭,靠着它透明的围栏蹲下,用新号码拨出了裴以北的电话。等待铃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喂?您好,律师事务所,我是裴以北,请问是哪位?”时隔一年零三个月,我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像多年前第一次拨通她的工作号码那样,电话那头传来了她模式化的声音,背景里还有键盘声,她一定又在夜里加班了。“裴以北……”我沙哑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楠楠?真的是你吗?楠楠?”我向她确认,说真的是我。然后,我们同时陷入了缄默,这个世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再次开口时,她染上了很重的鼻音。她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我如实说了医生的诊断。她期待而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我给出了令她失望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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