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风又问:&ldo;那假如成功杀掉陆崖主,之后你想做什么?&rdo;
陶仲商一愣,竟答不出话。两人对望一阵,陈希风一脸意料之中,笃定地说:&ldo;你从来没想过,你觉得你不会活下来,你以为最多也就是和陆兼同归于尽。&rdo;
陶仲商被陈希风点中所思所想,无话可说,默认了。
陈希风虽然知道自己猜中,但看陶仲商不反驳还是失望,人都会想将来,这个人却当自己没有未来地活着,没有期待的人生会有什么趣味?他慢慢道:&ldo;这也太没志气,你为什么要死,我想要你活着。&rdo;
空气中充斥着檀香与墨汁的味道,檀香味是寺庙中经年焚香所残留,墨汁味是陈希风衣袍上沾带,陶仲商裹着陈希风的棉袍,被十四年前的风雪扑面迷眼,他就是太想活,才说了那句:&ldo;师父救我。&rdo;而师父就低声下气地向陆兼恳求:&ldo;请崖主放他一条生路,让这孩子活着!&rdo;
陈希风见陶仲商没说话,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仍旧微笑,道:&ldo;你不想我死,我也想你活着,你活下来我有什么都分给你,天底下绝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任兄还托我告诉你,拂剑门的掌门答应让你去镇江为你师父扫墓,带我一个吧;在太原我还说过请你去顺天府,吃绮楼烧鹿肉与羊羔酒、看什刹海的柳丝画船、喝玉泉山的茶和水、买脱猫儿巷的付记酱菜……你要是觉得我空口无凭,咱们就订个赌约立个字据。&rdo;
羽毛在指尖捻了一圈,陶仲商点点头,说:&ldo;好,赌什么,怎么立?&rdo;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ldo;字据不能写草书。&rdo;
陈希风没想到陶仲商忽然答应,一时愣住了。
陶仲商弹了一下陈希风脑门,陈希风&ldo;诶&rdo;一声回神,立刻披着大棉被一阵风跑到里间,在包袱里翻了一阵,发现白纸竟然已经用完,干脆忍痛抽了两张刚写完的文稿翻到背面空处,抓着纸笔墨汁再拖着大棉被一阵风地跑回来。
陈希风将纸铺到高几上,抓起笔写出一纸漂亮的赵体,他边写边说:&ldo;这么着,我们各给对方一件信物,嗯……谁要是在一起去顺天府吃吃喝喝之前死了,那件东西就归对方。&rdo;说到这里,陈希风取出自己的牙制名章交给陶仲商,郑重地道:&ldo;我的名章现在交给你保管,就算你向别人借了钱,盖上这个印我也只能认账还钱。&rdo;
陶仲商如实道:&ldo;我要借钱,你还不起。&rdo;
陈希风一想真是这个理,顿觉自取其辱,含恨闭嘴。
陶仲商接过名章收好,略一思忖,从衣服里贴肉出摸出一个半旧的荷包抛给陈希风。荷包又扁又轻,陈希风接住,一脸狐疑之色抽开系绳,立即瞪大了双眼:荷包里折着三张银票。陈希风震惊之余还觉得有点熟悉,小心翼翼抽出一张,对着窗子查看面额,银票上花押票号印鉴俱全,写着足色银一千两。
陶仲商道:&ldo;这三千两是我攒了一十九年的棺材本,钱现在交给你,棺材我不打了。&rdo;
陈希风抖着手把银票装了回去,他终于想起这钱为什么熟了,昨年在内邱为了杀巴山狐胡爵陶仲商拿这银票做过饵。陈希风心中暗想:天呐三千两你是要金丝楠木打棺材?平时这么抠门打棺材这么大方????
腹诽完毕,陈希风将字据补完一式两份,陶仲商确认一遍,两人按上手印吹干墨痕。陈希风把字据放进装银票的荷包里贴身放好,顿觉自己身价倍增,陶仲商也把字据收起。
收好字据,两人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都是第一次和人谈情说爱,也说不出具体哪儿怪。
天色已然大亮,陶仲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亏,他压了三千两给陈希风,但陈希风那枚名章多半借不到三千两,这小少爷也还不起,陶仲商想了想,说:&ldo;陈希风,你要是死了,我就用用你的名章去借印子钱,拿着欠条去顺天府找你爹你哥还。&rdo;
陈希风本来正在欣赏陶仲商的美色,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简直像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但他凝神再看陶仲商,晨光之中这人眉宇间的戾气被冲淡,显出十分俊美风姿,心中自然生出一片温柔意味,强行忽略掉刚刚那句。陶仲商回望陈希风,见这小少爷眉目清朗、如圭似璧,心中一动,也不再说扫兴的话。
陈希风心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正打算冒着挨揍的危险把在太原被占的便宜给占回来,他一只手牵住陶仲商的袖子,陶仲商微微低头看他。
木门&ldo;笃笃笃&rdo;响了三下,聂朱言在门外问:&ldo;陈公子,你醒了吗?&rdo;
第75章
陈希风迅速把手收回,陶仲商别开眼,他们无端心虚,没来由地尴尬,明明什么也没做,搞得倒像真做了什么一样。
陶仲商把陈希风的外袍还给他,陈希风把大棉被交给陶仲商,高声回应聂朱言:&ldo;我醒啦,请小先生等一等,我马上就来。&rdo;
聂朱言在门外说:&ldo;好,公子不用急。&rdo;
陶仲商抱着棉被,向门的方向瞥了一眼,问:&ldo;你怎么和夜航楼的人混一起,他这么早来叫你,你们有事要做?&rdo;
陈希风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去找水洗漱,口中答道:&ldo;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我已经是夜航楼的观察使,细节以后说给你,我和小先生约好今天一起去嘉州城买药,你还要吃几天药,但寺里缺了几味药材,我们现在得出发了。&rdo;
陶仲商对夜航楼的印象不算差,他与夜航楼做过几次生意,虽然价钱贵了点,但总是物有所值。夜航楼在江湖中非黑非白、不善不恶,一直中立不偏不倚,一般没有谁会去招惹夜航楼的人,陈希风拜入夜航楼其实不坏。只是陈希风怎么想起加入夜航楼?阎钟羽竟也真的收他。
陶仲商心中疑惑,陈希风已经收拾整齐,说:&ldo;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饿不饿?再过一会就该吃斋饭,我和小先生出去的时候会找人给你送饭。&rdo;
陶仲商听陈希风问他饿不饿,才发觉自己的确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口中一股苦涩的药气。陶仲商有心说句&ldo;我一起去&rdo;,但他这次伤得不轻,自己也能感觉到四肢疲乏无力,如果遇上仇敌不要说打,可能逃跑都跑不过陈希风,便只问:&ldo;你们去多久?&rdo;
陈希风揣上自己的钱袋,说:&ldo;快点下午,慢点天黑时也回来了。&rdo;他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ldo;八月仲秋,亦曰仲商,陶仲商,你是不是中秋那天出生的?&rdo;
陶仲商心中一动,说:&ldo;是,怎么?&rdo;
陈希风推开门,室内陡亮,他站在光里一脸掩不住的高兴,笑着道:&ldo;明年中秋,我带你去鄱阳湖找我一位师兄,他能做鄱阳湖最好吃的螃蟹。&rdo;聂朱言在门前看见陈希风,问:&ldo;陈公子早,少崖主醒了?&rdo;陈希风便不等陶仲商回话,出门和聂朱言问好。
门外传来聂朱言和陈希风的交谈声,两人很快走远了。陶仲商把怀中棉被搭在椅子上,从高几上拿起自己的双刃刀走回里间,他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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