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纶高高兴兴的叫来个丫头往卧房里替他更衣,一面扭转头说:“你?去胡家跑一趟,请姑娘来瞧瞧。”长寿犹豫一番,笑着上前,“爷,依我之见,还是?别?叫姑娘了,姑娘前头不是?嘱咐不叫您替她出钱么?,她来了,必是?要自?己掏这笔租金的。”想来也?是?,妙真虽然对银子不计较,可?一向不爱占人家钱财上的便宜。可?依邱纶的意思,定要里里外外都给她张罗好,不要她费一点神。横竖这房子昨日已叫瞿尧来看过,诸方满意,只等着签契付钱。于是?又不叫妙真,他自?己领着长寿带着银子往那房子里去。两处离不远,就在他这条巷子出去街斜对过那条巷弄里。房子是?人家的祖宅,前后两院,连厨房在内里三外三共计有?七间厅室屋子,另还有?一间小小的门房。因年头久了,屋外墙根底下地缝子里都结了绿苔,门窗上的黑漆掉了层颜色,黑得不正了。这不是?上选,不过就因隔邱纶的住所近,他才竭力赞成?,何况价钱在他是?很便宜的,每月不过四银子。他和?人东家签定了一年的租约,一下子把这一年的钱都结清。领着长寿各处转悠,叫长寿带着人来除草扫洗,买了些花树栽在各处,又去租了好些家具摆在各屋里。这一气忙完,重阳已过。邱纶走到胡家来告诉妙真。坐定椅上,话还未说,妙真就先问:“你?不是?将约定那房东来签租契么??我一直等着,怎么?没音信?”邱纶仰着脖子哈哈笑起来,“我都和?人家办妥了,今日正是?来告诉你?,你?拣个日子就能搬过去。”这时花信奉茶上来,满面惊喜,“办妥了?三爷,你?怎么?说都没来同我们说一声就都办完了?”说着又转向妙真,“姑娘,那我们这两日该先过去收拾收拾。”谁知邱纶又笑,“还用?得着你?们来操心这些?我早叫人收拾好了,家具摆了进?去,院子里移栽了好些花草过去,里里外外扫洗得干干净净,你?们只管住进?去就是?。”花信好不高兴,可?省却许多麻烦了。因问:“连银子你?也?付了?”“这还不是?小事一桩?”“付了几?月的?”“一年的都结在了那里。”妙真听?后轻轻蹙眉,“可?是?我们哪里住得了一年?等表哥回来,良恭那里来信,我们还要到南京去呢,大?约至多两个月的功夫。”邱纶呷着茶随意道:“多付总比少付好,住得满就住,住不满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何值得去计算它?”妙真说着由榻上起来,“我去拿银子给你?。”他忙站起来将她拉住,“你?这不是?打我的耳光么??我本来没有?别?的意思,是?怕你?们麻烦所以才办好了才告诉你?们。你?要拿钱给我,简直是?有?意瞧不起我!”花信又把妙真摁来坐下,笑道:“可?不是?嚜,姑娘,这点银子,在咱们本来也?算不得什么?,难得是?三爷这份心。真要你?啊我的算起来,不好算的是?三爷成?日家大?太阳底下替咱们跑腿做那些琐碎。”这也?是?道理,妙真便望向邱纶笑了,又请他隔日叫人来帮着搬抬东西?过去。邱纶自?然无?可?不可?,坐在那里说要雇几?辆车,要叫几?个人,一应比妙真想得还细。妙真听?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耽误你?的正经事吧?”趁着花信出去,邱纶板正起脸,郑重其事地在椅上道:“你?再?不要和?我说这种话,你?的事情我都是?当正经事去办的。你?们只以为我不过打发下人去做这些事,我告诉你?,叫他们去办我还不放心,都是?我亲自?去盯着,哪里种什么?花,你?的那张床要摆在何处,我都要过问。我说这些给你?听?,不是?想向你?邀功,就是?想让你?知道,你?芝麻绿豆的事,也?是?我的头等大?事,我就是?想让你?少操心,每日只管高高兴兴的。”妙真原是?扇动这一双眼睛好笑地听?着,听?到后来,那黑而亮的瞳孔里闪动起来,很有?些动容。她把下巴颏放得低一些,手指头抠着纨扇上绣的一片花草,给那些细密的线,把心里一阵温柔地牵动。邱纶见她嵌在窗户一片金色的光里,照透了衣衫里的轮廓,纤柔胳膊,楚楚弱腰,好不可?怜可?爱。这时节的太阳虽然强烈,却不炙热,风里是?透着凉意的。他那颗心比早些年还陷得深,陷得软了,觉得自?己很有?一份责任,是?把她从尤老爷夫妇的手心里,捧到了自?己手心来。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要寻什么?话说,又万般不得开口,只是?弯腰下去,握一下她的手就放开,“那我就先走了啊。”也?许是?他放得够快,也?许妙真根本就默许了的,并没有?生?气,抬起面来笑一笑,把头郑重地点点。他一时又舍不得去,只管磨磨唧唧地在她面前捱延,“那我后日一早就来接你??”妙真还是?笑着点头,他神魂跌宕,拽根凳子坐到她跟前。见他说走又不走,倒坐在跟前傻笑,妙真便嗔了一眼,搦过腰去不理会他了。邱纶愈发不能自?己,高兴得脚都不知该如何拐,转头就磕在碧纱橱上。他跌后两步,一面搓着额头,一面向妙真笑,“我真走了啊。”人是?真走了,那温柔的傻气仿佛还在这屋里留了个尾巴,妙真被这尾巴挠逗得歪倒在榻上嗤嗤发笑。妙真就是?这性情,因为是?在无?尽的爱意里长大?的,好像爱就是?她的归宿,是?她的养分。所以她对爱既敏锐又贪心,也?本能性地依恋。对怨与恨,她反而是?迟钝的。她自?己也?很清楚,人家肯定要嘲笑她这是?一种软弱无?能。但?她愿意承认这一点,一个人贪爱才是?最本质的贪,贪财不过是?表象。后日要走,次日就不得不去向胡夫人讨要那笔账了。经历了前几?番的俄延推诿,妙真这回来,就有?点下最后通牒的意思。她一在榻上坐下,就单刀直入地讲明来意,“舅妈,在您家中叨扰多时了,很不好意思。原本是?为出阁才寄住在您这里的,如今既不出阁了,也?不好久住下去。我请人在外头寻了所房子,后日就搬出去,今日来,是?因为我那里正在收拾东西?,想请舅妈把我那笔钱和?地契都交还给我,好一并收拾过去。”胡夫人大?惊失色,空张嘴半日才找到自?己的嗓子,“你?什么?时候找的房子呀?你?这孩子!怎么?闷不吭声就去找房子了?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们,你?现下说要搬出去住,岂不是?叫我们有?负你?爹娘之托?你?听?你?说的这些话,好像舅舅舅妈容不下你?似的,这要叫人家知道,怎么?说我们?”她照例是?一句话不提钱,妙真知道长进?了,才不要给她兜绕过去,只说:“不干舅舅舅妈的事,是?我一定要搬出去住。舅妈不必劝我,我性子犟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把东西?给了我吧,我连一应票据都带来了。地契还要请舅舅回来写份文书,我拿去衙门过户。银子呢,舅妈只管抬出来,我请了邱纶明日帮我来搬。”说着就招招手,叫瞿尧进?来,把那些票根都摆到炕桌上头,一一罗列给胡夫人看。胡夫人暗瞧她这架势是?带着几?分铁石心肠来的,又看看瞿尧,心恨不知是?谁给这丫头出的主意,竟做出这副架子来和?长辈撕扯脸皮!真到这地步,胡夫人脸色也?只好冷了几?分下来,把那些票据一推,“看你?这意思,好像专门为讨账来的?怎么?,你?是?疑心舅舅舅妈要私吞你?的财产?我们家虽不是?万贯家财,在常州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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