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已习惯这样的气候,于是也并不觉得恶劣,街两边都是支着顶棚做生意的普通百姓。与混沌街不同,这条街上有着浓重的新年将至的氛围,现场题写对联的穷酸秀才,挑选喜庆绒布假花的姑娘,吹糖人儿的老人和一群堆着雪人的孩童……林林总总的热闹声色,这才是真正的俗世景象,冗杂却亲切。
灵歌吸吸鼻子,小声念叨,&ldo;是啊,已经腊月了呢。&rdo;很快就要过年了,今年的年不知又要在哪里度过,会不会还是孤单的一个人,坐在屋顶看万家灯火,看那团聚的袅袅炊烟……
无人注意她悄然落寞的感慨,清尘已奔到一道青砖围墙外,猛地推开斑驳的红漆门,进到院内。
这青砖小院开开合合几个纵深,从外面看很是寻常,内里却是一片别有洞天的大宅第。只是冷冰冰没有丝毫烟火气,像是荒废已久。
坊间曾流传过一个故事,说赤雪曾有一个名门望族,家主于一夕间都消失无踪。仆人进到主人居住的后院查看,也都没再出来。老人说,这世上有着通往地狱的入口,它隐藏在尘世之中,与普通的山川大陆并无不同,却于不知不觉间将人吞没。
进到第四道门时,走在最前面的清尘忽然止住了脚步,重重咳起来。
面前是一片开阔却荒凉的庭院,荒废许久的小莲塘上结了一层冰,冰上又落满了雪,雪上是杂沓的脚印,压住脚印的是几具横陈的尸体。有血凝固住冻成绛紫色的冰坨,却仍难凝住那呛人的血腥。
他不喜欢血腥气,只要闻到,便会可恶地咳起来。
&ldo;少爷!&rdo;一个女声自角落里传出,应声踉跄走出个青衣女子,长发束在头顶,一副干练冷峻的摸样,&ldo;青鸾无用,没能守住荀桑姑娘!&rdo;
虹翼护卫之中,只有她一个女子,先帝能够破例选中她,可见造诣天赋定不一般。然而,她已受了重伤,左手用力按在胸口上,生生将伤口里的血逼进体内。她知道少爷不喜欢看见血闻见血,只是如注红流仍不可抑制地从她指缝里涌出来,浸得青衣斑驳。
&ldo;你别说话,&rdo;清尘的眉头仍在颤动,回身对红刃道,&ldo;快替她疗伤。&rdo;
&ldo;少爷,&rdo;她倔强地伸手挡住了红刃,&ldo;青鸾知道没用了,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只想等少爷赶来,蓝芜和紫拓去追杀手了,留下青鸾追踪荀桑姑娘,只是青鸾追到这院中时遭到伏击,将荀桑姑娘的线索再次丢失了……&rdo;她单膝跪在清尘脚下,青色的剑插入雪里,支撑着身体,&ldo;请少爷责罚。&rdo;
清尘也蹲下去,将自己的貂裘大氅披在青鸾肩上,整个将她包裹起来,拥在怀中,&ldo;你要说的话,小绿已经替你带到了。&rdo;他的眉心里似要挤出鲜血,&ldo;青鸾,你有什么愿望,我穷尽所有也会替你办到。&rdo;他不会骗她,说她还会活下去这样的谎话,她这样的战士,是要走得明明白白的。
青鸾微笑:&ldo;青鸾只希望,少爷不要为我的死伤心,这些年,能够跟在少爷左右为少爷出生入死,是青鸾最幸运的事。本以为虹翼护卫会是冷血无趣的差事,可是有你这样的主人,为你做什么事都是那么甘愿而快乐。&rdo;她看着清尘,笑容狡黠,&ldo;青鸾心里的秘密,少爷一直都知道的吧?&rdo;
清尘的喉结艰难吞咽,说不出话,也只能点头。
这个从十二岁开始便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女子,其实也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啊。她喜欢他,他怎会不知道……
&ldo;好兄弟们,&rdo;青鸾转头,对着红刃他们四人招手,&ldo;把我的青鸾剑锻造到你们的剑里去吧,我不想这么好的剑被浪费,更不想,你们忘了我……&rdo;
红刃在身后,用力捏住她的手,只是不语。他心里那份情,或者已永远来不及讲。
她就那么窝在有着清尘体温的温暖貂裘里,满意地合上眼,轻若无声的说,&ldo;少爷,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你一直都是那么喜欢苦中作乐的人,好像脸上笑了别人便看不出你心里的苦,青鸾想你替我讲一个笑话,让大家都笑着送我离开。&rdo;
清尘挑了唇角,淡淡苦笑,&ldo;好,我讲给你听。&rdo;
&ldo;有一个女孩子,她左边胸口上被刺了十几剑,却将血用力逼进伤口里,她还说自己不疼,可笑吗?更可笑的是这样笨的人居然是先皇亲自赐封的虹翼护卫……&rdo;
青鸾的唇角弯起美妙的弧度,面容在落雪中渐渐凝滞。
背后的四人个个手上握出青筋,脸上却配合地挂着笑容。只有红袄的姑娘,抽噎着泣不成声。
清尘站起身,抱着青鸾向院外走去。
只有这一次,他忽然不那么急切地要去追逐荀桑。他忽然觉得无力而悔恨。
凭什么,为了自己的追逐,要将身边的人一次次推入险境,甚至是,这样血淋淋的死亡!?
风声如泣如诉。这是第一次,他直面这样钻心剜骨的死亡。
虹翼护卫的七人,跟随他已经整整十七年,从五岁被送去太虚山时起,父皇便将这尚且年幼的七人组合送给他,一路护送他上山。这样如影随形的七个人,像是一双翅膀,随时都可以列阵张开,保护着他。
这些年的东南西北踏遍,无数次历经劫变,他看惯他们的强大,怎知竟会有一天,这其中会有人先于他这样病在深髓的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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