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在想什么?〃那男看守问。
〃不想什么。〃我回答。
〃别装腔了。你在担心你那双手,你想松开手铐。〃他说。
我什么也没开口。
〃首先你得想想,你怎么会铐上手铐的?这完全是你自己造成的。我们并没有给这里每个犯人都上铐,是吗?当你觉得上了铐不太舒服时,你就要想想为什么才铐上手铐的?只要你交代,手铐即刻就可以去掉。这完全由你自己掌握。〃那男看守说。
〃你到底打算交代吗?〃那女看守问。
见我不作声,她火了,大声叫道:〃你自己在找死,我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还从不曾见过你这般顽固不化的犯人。〃〃理智一点吧。你难道不想保护自己?真是实在太蠢了。你这是在鸡蛋碰石头,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个男的又说。
要是早在一二年前,我可能还会反唇相稽以求一快,但现在,我实在太疲乏了,而且病病歪歪的,再也提不起精神与他们斗了。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还越过我肩头往我身后的小窗眼里询问地一望,随后就站了起来。
〃把她带走,带走!就让她带着花岗岩头脑见上帝去。〃那男看守声嘶力竭地叫着。
一个共产党监狱的看守竟会提及上帝,真让人感到有点摸不着头脑。其实,这句话来自毛泽东著作。毛泽东认为,共产党的目的是改造敌人而不是要消灭他们。但他随后又补充道:〃假如有人要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上帝,那也由他们去。〃自从这籍文章发表后,〃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上帝〃常被用来形容抗拒改造,不肯接受共产党观点的人。
一个看守打开了门,我虽然感到头重脚轻,却还是竭力放稳脚步跟着他走出去。外面寒风飚飕,像刀割一样刺过我的棉衣,砭入骨髓,我不禁打了个寒噤。看守将我押回女牢。在走过女看守们休息的那间小屋时,我看了一眼里面的钟,方知道我在那水泥盒里,已禁锢了有将近廿四个小时了。
看守打开我囚室的门对我说:〃继续在这里受罚。〃前一天在罚被召去受审时,开水刚送到,我刚刚来得及往我那只绿色的瓷杯里灌好水,就给匆匆唤走了。现在,那杯水还在这里。我俯下身子,用牙齿咬住杯盖上的球形捏手,把盖子揭开置在一边,再用牙齿咬着杯沿慢慢地蹲下身子,吮吸着把水灌入嘴里,就这样秘喝了很多水。随看我叉走到那水泥马桶边,背朝着它,低俯着身子用反铐着的手把马桶盖揭开,竭力勉强地打开了西装裤上的拉链,这样,我就可坐在垫着我自己用两块毛巾做成的有座垫的马桶上小便。但待我再勉强挣扎着把手侧向一边去拉上拉链时,手铐上尖利的牙齿割开了我腕上的皮肉,令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我坐在床沿上,冰窖似的囚室越来越冷,但这个我已日渐适应了的囚室,不像廿四小时前所置身的那个水泥盒子那般肮脏和闷气。下午送饭时,那送饭女人像往常那样,把那铝饭盒从小窗洞里推进来。尽管我已十分饿了,但也不得不把它退回去,因为我两只手给紧紧箍在背后,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进食。
没有人问我还愿意不愿意交代,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注意着我,因为、我经常听到有看守在窥孔里张望。
是睡觉的时候了。看守逐门逐室地命令犯人们该上床了,轮到我囚室时,她也是漠然地,以与平时一样的声调关照着:〃去睡觉。〃我背对着床,用手拉开卷着的被褥毛毯,尽力把它们铺好。虽然我花了不少时间来进行这道工序,但对一个长时间粒米未入的人来说,没有精神意志,是完成不了这项工作的。终于,我做完了,然后我躺在床上,起先,我侧着身子睡,把全身重量集中在一边肩膀和手臂上,但这种姿势非常不舒服,手臂酸疼难熬。我只好又把腹部抵着床面俯卧着,又发现这种姿势在硬板床上简直无法忍受,因为这样一来,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胸口,气都透不过来,因此只得再变更姿势。但任何姿势.都无法让我盖上被褥,牢房里又是这般冰冷彻骨,在我双手反扣在背后,就这样一刻不宁地,被迫像个杂技演员般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我的身子一直冷得直打哆嗦。最后,我已认定躺着是无法入睡的,只得设法坐着睡。我屈起双脚横坐在床上,将背脊靠在贴着手纸的墙壁上,然后闭上双目,希望哪怕能打个盹也好。
那一晚真是冷,窗玻璃上冰花满布,窗槛上堆积着厚厚的冰碴,连同室内那盏微小的灯光,似电冷得缩了形,透过那仿佛已凝住了的寒气,有气无力地闪着惨淡幽寂的冷光。我每呼一口气,即刻在空气中凝成一团雾气。我激烈地打着哆嗦,两腿两脚已冻出了冻疮。为了给自己增加一点睡意,我只好不时下地在囚室里踱步兜圈子,以加速我四周的血液循环。那沉重的镣铐曳着我双手沉沉地往下坠,我只好用手指尖扼着它减轻一点重压,一边在囚室里慢慢踱步。手铐似越来越紧地箍扎着我,我双手就像火烫似地感到阵阵灼烧。这样走了一圈,又觉得非常疲惫,只好又坐下休息。但坐着又太冷,再重新起来踱步。可能只在刚才倚墙坐着时,我或许睡着了一会,其他整整一晚,我都无法合眼。这是一个怎样茫茫无尽的悲惨难熬的长夜呀!
然而不管怎样,世上一切事物,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总有一个尽头。我总算看到东方发白,曙光悄悄滑入室内,看守们开始在逐个囚室外吆喝着:〃起来!起来了!〃不久,那送水的青年女劳改犯,将水壶嘴从小窗洞里塞进来,来送日用水了。待她没见我送上脸盆时,就从小窗洞不解地往里张望了一下,我将身子转过一点,让她看到了我的手铐,她慌忙把窗一关就离开了。
即使如此,无法洗涤封我来说也没什么。我也能够从背后用手把杯子搁到小窗洞上,接过饮用水,然后用牙齿咬着杯沿慢慢俯着身子使水能注入嘴里。但我早已空空然了的肠胃却已经在痉挛作疼了,光喝白开水已经不能解决问题,双手又灼烧得这般厉害,这一切真令我坐立不安,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到了第三天,肚疼却奇迹般地过去了,但身子却是非常虚弱,视力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听觉也衰退了。
那天夜里,我还是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两手互相交叉着顶住镣铐,以尽力减轻一点它们的分量。虽然冻得直发抖,但我再没有一点力气下床行走,以增加一点暖意了。
待大家都睡下后,只听见那小窗洞给轻轻打开了,然后有人在窗口哑声说:〃过来。
我以为又要来逼我交代了。但她的声音是那样低,好像是要悄悄地跟我说什么而不愿让他人听到。
我强提起精神挣扎着走到小窗口,看到那个年龄较大的女看守,正俯着身子看着我蹒跚地走过去。
我刚来这里时,就觉得这个看守是最有人情味的。我还注意到,她迈步的样子,像是缠过脚的。缠脚的陋习,直到卅年代,还在中国的穷乡僻壤流传极广,凡缠过脚的女人即使再放开来,也不会恢复天然的形状而导致终身残疾。这个看守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像是北方人。我想她一定是随着共产党军队南下时,解放出来韵农村妇女,然后加入了革命队伍,从而成为共产党员。她比较实事求是,不喜欢像其他看守那般对犯人恶声恶气的。每当寒潮来袭时,逢她值夜班,我总是听到她把储藏室里的被褥拿出来,借给被子太薄的犯人御寒。上次我因缺乏营养而昏厥时,就是她带我去医院,要求医生给我签发供给额外米饭的证明。因力那阵,就是那些激进分子要减轻我的配给定量以对我施加压力。所以我想,她不会属于极左分子那一派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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